我们的90年代

我们总是感叹，认识一个人真是上天的意旨，因为那个人使你轻松愉快，赏心悦目！如果认识的双方都是这样的感受，好吧，要不了多久他们将成为好朋友。琳琳、军军和我就是这样无意间成为好朋友的！

琳琳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当她一走进高•28班时，男生们都静了下来，那种静是老师的要求无法达到的，每个人在心中都盘算着，打量着，连正在讨论习题的男女同学也噶然停了下来，伴随着惊讶、兴奋、失落甚至羡慕、嫉妒。在那一刻，琳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同她走进教室的还有8男1女9名同学。

“欢迎吴鸿琳、蔡晓光、唐一红、艾红军……来到我们高•28班。”班主任吴玉法老师利用下午的自习课把从高•31班分来的10名学生介绍给自班的同学。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就在那一刻，他们加入了新的班级，成了冷水滩市五中高•28班新的一员，所有的梦想、欢乐、忧愁将在这个新的班级里发生、延续。

艾红军有点痞，一张小白脸整天嘻嘻哈哈的，没见他拿着书本好好的在教室里安静的待上十分钟，十足的学校小混混。请假、逃课，随时在小饭店、车站遇到他，或一个，或三五成群的，到处游荡，他们不是在做热闹事儿，就是在看热闹事儿，学校的正常生活反而成了累赘。大概那些非主流的、新鲜的、叛逆的事儿该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乐趣吧。

小混混也有感情，感情中浸透着纯洁、羞涩、天真，不由得不让你怜爱他。

刚开始时，我并没有注意艾红军，其他的8个同学我也没有注意，我的眼里全是吴鸿琳亭亭的身躯，清纯的笑容。在那个下午，她可能看到我，她应该看到我吧，她的眼睛柔和的扫过班上的角角落落，好像曾落在我身上。“大家好，我叫吴鸿琳”。一口标准好听的普通话从她的樱桃小嘴里飘了出来。然后就坐到了我的后面，我的心紧张得蹦蹦蹦的跳了起来，有那么片刻我什么也做不成，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吴鸿琳一来，就显得与众不同，她爱学习！我们高•28班是理科班，班上就2个姑娘，用班主任吴玉发老师的话说，女生上什么理科，拿个毕业证，自个回去找工作吧。对班主任的说法我们笑笑，算是认同了，连那两个女生也没有异议。她们花里胡哨的穿着，轻佻的举止，泛滥的笑容，莫名其妙的请假、逃课或是与男生短暂的失踪，无不是在证明这一点：女孩不适合上理科，上理科的女生定是看上了那位理科班的男生，混个高中毕业证就是她们最大的追求！

因为吴鸿琳就坐在我的后面，她爱学习的劲儿，我最为清楚。她可以一动不动的在她的课桌上呆上一个下午，为的是解一道艰难的习题。好几次我欺负她数学比我差，故意找几道我早已掌握的难题考她，她乐了，连晚饭都没去吃，等到她做完，已是下晚自习的时候。我有点自责，想请她吃宵夜。嘴里却说出：“吴鸿琳，你看我帮了你，请我吃东西吧。”她会心的笑了起来，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谢谢你经常帮我，赏你一个金鸡蛋。”

艾红军和我住在一个宿舍，最靠里的位置是他的床位，我们头对着头。刚一进宿舍我就跟他说：“我们都换个位置吧，不要脚对脚了，头对头多好呀。”

他用手捎了捎脑袋，咧着嘴笑了笑，飞快的把枕头从床那边换到床这边。“嗯，不错的哥们！”我在心底里已把他看成了朋友。

我们是理科班，刚来的时候，艾红军的化学、数学挺不错。一个月后，跟他讨论一些习题时，他就显得有点支支唔唔了；再过一个月，讨论问题也不会有人问到他，然而他也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三四个月后，他似乎脱离了班级，对学习毫无兴趣，一有空就谈论社会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事。

艾红军说的那些社会上的事，我很抵触，总劝他好好学习。他也不辩解，过一会继续说他那些事。我们俩的家都在农村，经济很拮据，食堂里两块钱一份的荤菜吃不起，他就到校长办公室对校长说两块钱一份的荤菜能不能半份半份的卖？校长答应考虑考虑，他当时的那份勇气着实让我吃惊。过了一阵子，食堂里果然可以买半份了，这让我对他的好感又进了一步。

我们所在的学校在那个时候风气很乱，外面的社会青年经常敲诈学生，或是欺负女同学。我被敲诈过好几次，每次都是乖乖的交钱了事。认识了艾红军，他可不是这样忍着。就在他来我们班的第五天，我俩一起到学校附近的邮电局澡堂洗澡，回来的时候有点晚，路上碰到两个小混混，要我们给钱，我刚要从兜里掏，“等等，我这有！”艾红军变法一样的从桶里拿出一把砍刀。“要不要呀，老子砍死你！”两个小混混吓得一溜烟的跑了。以后，好像再也没有人找我要过钱。我的心又惊又怕的，同时也有点骄傲，对艾红军似乎就看成好朋友了！

我好像很惋惜他，我不能让自己的朋友这样呀！

“艾红军，你怎么搞的，比我聪明多了，怎么连这个化学方程式都配不平。”

“呵呵~，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去混社会吧！”

“你知不知道，吴鸿琳很喜欢你呀，你这样子，配不配呀？”

“兄弟，我晓得你也喜欢她，让给你吧，你考上大学，只有你才能照顾她。”

“那你呢？”说句心里话，我巴不得他不想考大学，反正吴鸿琳是想考大学的，那一刻，我充满着嫉妒。

说来好笑，这只是我和艾红军的约定，我们从没单独跟吴鸿琳在一起，顶多在教室里讨论习题，互相说两句赞美和鼓励的话，或者是你借我一本复习资料，我借你一本复习资料的。再就是在一起谈谈美好或忧伤的未来。

我很怀疑吴鸿琳是怎么喜欢上艾红军的，一次我开玩笑的问了问艾红军。“我帮过她，高一她化学不行，氧化还原的化学方程式总是不会，我是班上的高手，她信任我，佩服我，关键是我乐意帮她”。他停下了吃饭，骄傲的抬起头，带着笑想着、说着，“还有，有个小痞子想欺负她，被我教训了一顿。”他继续说着，“可现在我的化学早不行了，数学更是差！我帮不了她，她当我老师，我还听不懂呢！”他低下头，快速的扒了一口饭，显出一脸忧郁的情形。

“可她还是喜欢你呀！”还没等他咽下饭，我急切的说。

“嗯，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太善良了，大概是想让我变好吧。”

“你哪里不好呀，我看你好着呢，就是整天不读书！”我有点失落，碗里的大块辣椒炒鸡肉被艾红军吃了个精光也浑然不知。

是的，吴鸿琳的心里太善良了，她无私的帮助她所能帮助的人！唉，我是因为成了艾红军的朋友，吴鸿琳才认识我的！加上她就坐在我后面，我的数学、化学、物理、作文比较好，而她的英语非常棒。自然而然她对我有了好感。我总在安慰自己：她可能也会喜欢我吧。

就这样，高三的学习很快就要结束了，像很多人预想的一样，艾红军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我和吴鸿琳替他惋惜了一番，说着一些鼓励的话。他倒是很放得开，没表示出一丝的失落。他似乎又总要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毕竟没有说。过了两天，学校里再也见不这他。接下来就是高考，一个半月！吴鸿琳和我谁也没有底，大家都在默默的使劲，经常数十天不说话，三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在教室里，我似乎见不到她。有时我很绝望，希望高考来得慢些，来得更慢些！我不愿意那种暗自喜欢吴鸿琳的美好感觉还没开始就要结束，起码也要让她知道呀，这种想法着实折磨人。有时我又过于天真，如果艾红军此时跟我们在一起，那该多好呀，他一定会让吴鸿琳跟我们一起好好说话的。这种奇怪的想法直到高考的前一天也没有在我的脑海中离去。

高考结束了，班上的几个同学碰到一起，总体上似乎大家都没有考好。但吴鸿琳看上去心情挺不错的，说我教她的一道数学题，这次刚好有类似的，很快就做了出来。还说放了假要我到她家里玩。我们照例没有看到艾红军，当一说到他，吴鸿琳情绪就有点低落。“要是艾红军还在，他肯定会请我们吃饭的。”她对着我苦笑了一下，“可惜他离开我们，跟着一帮社会青年在混。”“要是他一直跟你在一起，那该多好呀！”将要离开时，她望了望我，一双清澈的眼睛，写满友情，爱怜，让你不忍久久看她！

那一年的高考我们都没有考好，吴鸿琳和我都落了榜。就在我心情不佳的时候，我收到了艾红军的信。

汤兄：

见信好！听说你和吴鸿琳都没有考好，这没关系，我一直认为你是读书的料，只是没有发挥出来，再考一次肯定能上本科。另外，吴鸿琳准备到二中复读，你也去吧，互相有个照应。盼望你们明年双双上榜。

你的好友：艾红军

1994年8月5日

信上没说别的，也不知道艾红军在社会上混些什么？

随后，我也接到了吴鸿琳的信，大意是些鼓励的话和复读的事，还有就是艾红军的一些情况。我记不得是否给她回了信，我当时的情绪很低落，似乎把她和他都忘了！

复读的生活开始了，我的心像炎热的夏天一样烦躁，而吴鸿琳看上去心情愉快。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学习充满着热情，物理、化学、语文，只要她感觉不够好的，她就一头扎进去，她成了最为谦虚的学生，也成了毫无保留的“老师“。我们那时的复读班，学生们多少有点怪，既不愿问别人什么，也不愿告诉别人什么。我喜欢她这种状态，喜欢她这种淡然、从容。多少她感染了我，让我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开学一个月，我又见到了艾红军，他在晚上偷偷跑到我的宿舍，洗了一个澡就匆匆离去了。他说他已没有脸见到吴鸿琳，他要我好好照顾她，考上大学就娶她当老婆。我笑了起来，“考大学，没问题，我不辜负你的希望，做老婆，那太遥远了吧。”说着，我们俩都大笑起来。我问他现在做什么，他支支唔唔了一阵子，我也没听清。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我在学校门口碰到了艾红军，他不容我说什么就拉着我到一家餐馆吃饭。他给我看了几封吴鸿琳给她写的信，我仔细读了读，有点情书的味道，当时我的心情就相当的差，脸色很难看，“以后这样的信不要给我看！”心里上有点鄙视他了。

“我是喜欢她的，我给你当朋友，亲兄弟，才给你看信的，我知道你也喜欢吴鸿琳，我已回不了头，你照顾她我才放心呀！”他说着这些，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信的事，也没有那么堵的慌。

一起吃饭的还有几个跟我一样大小的青年，艾红军逐一给我介绍，什么“大哥”、“二哥”、“三哥”、“四弟”、“五弟”的，他们都很客气的站起来跟我握握手，有个还给我上烟，我说不会就做罢。随后艾红军就说我是他亲兄弟，要大家以后多照顾云云。

饭还没吃到一半，站在门外的一个小兄弟慌忙的喊了一声：“快跑”艾红军二话没说，拉着我从后门往铁路的方向狂跑。跑到我实在不行了，撑着双膝喘着气，艾红军向四周一看，似乎到了安全的地方，也停了下来。在后来的交谈中，我了解到，这顿饭所用的鸡、鸭、鱼、肉都是他的“兄弟”到其他店子里偷来的，最后上的那只大乌鸡，还没动筷子就被发现了。“哈哈哈……”听到艾红军这样一说，我突然轻松愉快起来，后悔没有吃上那只大乌鸡。

随后的日子，我很少见到艾红军，吴鸿琳却经常来找我，她是来问我艾红军的情况的。我说我不知道，她就问艾红军是这样告诉她的，我怎么不知道呢？从她的反应，我知道她真的是很久没有见着艾红军了！

艾红军究竟干什么去了呢？他偶尔在半夜三更跑到我的宿舍，照例洗个澡，有时还给我钱，我不敢要，推脱自己有，不需要用钱。他大概知道我的意思，也没有强行塞给我。我问他在哪里，他不说，反问我现在跟吴鸿琳好不好，学习是否进步。我问他问得急了，他就说在火车站做大生意！

吴鸿琳好像忘了艾红军，她跟我讨论习题的时候，再也不提到他。“要是艾红军跟我们在一起讨论习题那该多好呀！”这句话吴鸿琳已经大半年没有说了。她对我的好感一天强似一天。做什么事情喜欢跟我一起商量，愿意在教室里单独跟我一起学习或者聊天。更甚的是，她有什么好吃的，竟当着大家的面给我送过来。更让人高兴的是，她的物理、化学有了质的提高，我的英语在她的帮助下也破天荒的能及格了。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时间一天天在过去，艾红军果然出事了，他在火车站跟一伙小混混偷货车上的钢材，被派出所抓了起来。我和吴鸿琳都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是他社会上一起混的“兄弟”跑到学校告诉我们的。吴鸿琳当时就哭了起来。我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怎么会这样呢？艾红军的确走了一条错误的路，这样的结局对他不公，以他的聪明才智，考大学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他的确走错了！我想吴鸿琳她是不可能喜欢上我了，她的心一直停留在那些纯洁的往事上，谈不上情，更谈不上爱，只是一种亲情、友情、同学情，就连那青涩的情书也不过是一种懵懂少女情怀的表现。想着这些，我会心的笑了起来。

我们到了看守所，没有见着艾红军，买来的东西托看警送进去。再三叮嘱看警一定把东西转送给他，吴鸿琳哭得像个泪人，我劝了她好一会她才停住，“如果他跟我们一起讨论习题那该多好呀！”听她再次说起，我的眼泪忍不住也流了下来。

回来时，吴鸿琳要我到她家吃晚饭，她家里人都不在，我想走，她说，学校太远，下着雨，又没有车，就睡在她家里吧。

她睡在里铺，我睡在外面，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竹篾席，还开着一扇门，互相连通着。我的心有所起伏，室外滴滴答答的屋檐水，就像滴在我慌乱的心中，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透过竹篾席透过来的灯光，我看到吴鸿琳已经睡着了，光洁的面庞上显着圣洁的光辉。眼窝下还留着未干的泪痕，偶尔还伴有低沉的抽泣声。随后，我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和吴鸿琳最后都考上了大学，艾红军则去做煤炭生意，相互之间少有联系，最后，我们都各自成了家。我终归没有当面对吴鸿琳说我喜欢她，也没有实现艾红军要我照顾她的愿望，更不知道她是否曾经喜欢我。至于那些艾红军给我看的情书，仿佛让我看到了那风中的校园，看到那纯洁的友情，让我重新回到我们的9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