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

2011-12-31 23:37 | 作者:奈何 | 散文吧首发

晚霞如印象派画家手中随性却充满美感的油彩,涂抹了半张天空,而夕阳就躲藏在那片晚霞之后,慢慢收拢它泄出的光芒。

他半蹲在建筑垃圾堆成的小山尖上,啃着手中失去温度的馒头,远远望着西方的盛景,享受这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后难得的休息。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他就要满二十岁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不知是谁说过,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他一直很赞同,他认为自己一直是母亲的灾难。马上或许会支到些工钱,他想,这个月的开支已经够用了,他可以准备一份并不是过于廉价的礼物,例如瑞士钻什么的,送给母亲。她向来美。

可是,也许母亲不会喜欢这份礼物,就像不喜欢他的人一样。

是因为晚霞太过美丽?他不敢看下去。他把头低了下来。带有余温的夕阳覆盖他被烟尘洗礼过的发丝,泛出暗金的底色,又点染出灰白。

那双纤长的画画的手,因为长时间的工作,即使有手套的保护,也有多处磨损——那双劣质手套并不能很好的保护那双画画的手。

那双手正躲在肮脏外套的衣袋里,它紧紧握住了一个小小的,冰凉的,四四方方的精致盒子,任由那些尖锐的棱角硌痛了手。盒子里面,黑色的天鹅绒垫上,正藏着一枚镶着紫色的,光华璀璨的“玻璃水晶”的白银戒指。

这是母亲生日那天,他为她准备的礼物,做工不是很优良,价格不是很昂贵,但他觉得紫色很适合母亲。可是当他藏在拐角里看见母亲耳上,颈上闪耀着的紫钻时,才明白,玻璃就是玻璃,在怎么伪装,他也比不得钻石。

在母亲眼里,画家都是疯狂的骗子。他用画家华丽的技巧骗取了她的一切,又为了更高的天空撇下她这双已经飞不动的翅膀。这是母亲对父亲的唯一形容。

也许,也许在母亲看来,画家的承诺感情就像那颗“玻璃水晶”一样易碎而经不起消磨,而她作为军火界“铁娘子”而赢得的一切才如紫钻,是永恒的。所以,继承了父亲的容貌,继承了父亲对画画的执着,也继承了父亲对成为一个国际知名画家的追求,他,从来不被母亲所喜,更因为填报了美院,而割裂了与母亲唯一的联系——他离开了那幢空荡荡的大房子。

可是,他用另一只手使劲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指节上几处伤疤在风中嚣张地跳跃,周边的皮肤苍白,唯伤口开始泛红,一处处的红痕,就像他血丝蔓延的双眼。他想说,他和父亲不一样,他爱画画,但也同样爱母亲。

他抬起头来,晚霞的艳丽仿佛正将他独自生活的那段经历一幕幕缓缓回放,一切如回忆那样鲜明。霞光在眼中变得充满了水汽。灰尘掩盖住他年轻的面容,他的侧脸看起来,如此不明朗。

他侧身看着不远处一边啃着馒头一边高谈阔论的工人们。他们挥舞着筷子,他们站在石头上,他们喷着唾沫,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着在这座大城市里的见闻,盘算着回乡后如何与乡里人吹牛。很粗鲁,但他们很满足

生活就是这样,偶尔吹吹牛,就成了自己小世界里的大人物。他们过得简单——守着一份微薄的薪金,想着家里的妻儿,在晨光和晚霞中朝生暮死。他们只能肆意掌控脚下蝼蚁的生命,却也让自己的生命如蝼蚁般被别人掌控。

他不耻这些人甘于平淡,却又羡慕那样的简单。

那群文化不高的工人们,他们会在的生气的时候表现得如同蛮牛,但不会,和他母亲一样,每日换一张精致面具,永远不缺乏宝石的装点,她可以穿着限量版的prada,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用冷漠勾起的唇角和决然的背影,来嘲笑他身为一个画家的一贫如洗。

但,总会好起来的。明天,他会先去挑一件,可以有些昂贵的礼物,再邀请母亲参加他的颁奖典礼。不管她答不答应,不管她接不接受,他拿到的第一个国际化奖项,将证明他不是母亲认为的那样,只是骗子。然后,他们或许可以去海边,欣赏着比今天还要美丽的霞光,他们可以冰释前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以更高的视角眺望路上匆匆的行人,眺望不远处母亲办公的大楼,那里的灯火在霞光中渐渐亮了起来,一层层地,同城市里其他的灯一样。

以后他会把所有为母亲画的画都展出来,他会让母亲为他而骄傲,他会把所有的奖都送给母亲做礼物,以后,但是没有以后了——

他的脚步向下蔓延,却在某一处踏空了,高高的“小山”并没有任何缓冲,他直直的掉落下来,在那“小山”上磕绊数次,脆弱的脑部重重砸在坚硬的钢筋上,最后,滚落在地。于是,血液便从他的后脑,由浅入深地渗出来,和晚霞一起,染红了大地。

高谈阔论的男人们停住了声音,脸上因激动而生出的红色还没有退却,筷子顿在了空中。他们呆呆地望着,望着“小山”上滚落的青年,话断在口中,惊叫也断在口中。

惨烈的夕阳,浓妆艳抹的晚霞,都倒映在青年渐渐失去焦距的瞳子里,可是青年没有意识到晚霞最后的挽歌,他在生命的尽头,只是见到了最后的母亲的转身,很漂亮,很优雅,却那样决绝,他很想让她回头,但他现在终于清楚地明白,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了······

他的手指狠狠扣进泥土里,能够抓在手里的,却只是一抔黄土。他的口中泛出从心底而生的哽咽,他喊:“妈、妈······别、走········”

但谁知道他在喊呢?工人吗?工人们愣住了。他自己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铺开的血液如此美丽,像一朵血花开在大地上,他眼前只不过是那一抹转身的重复,重复,不断重复·······直到他阖上双眼。

而此时,那位“铁娘子”呢?

她在灯火通明的最顶层。她在整理自己的prada,就是现在,楼下有一辆等着她的车,将驶往辞年慈善晚会,她因捐了一千万成了特邀嘉宾。而在这之后,她会签下一笔以亿计算的军火订单。

她决定把这作为收山之笔。以后,她会和儿子一起过。这些年儿子也历练够了,她会带他去俄国,去英国,去美国······她会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有一个多么天才的儿子。以后,她也不知道,没有以后了。

窗外晚霞正浓,她微笑着看了一会儿。

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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