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恐怖电影

通过在网上查评论查到了库布里克导演在1980年拍的老片子《闪灵》，被网友誉为历史上最恐怖的电影，找来看了看，真的，很不一样。

我看恐怖片算得上有一些资历了，经历过《黑楼孤魂》、《山村老尸》、《午夜凶铃》、《电锯惊魂》等等厉片的磨炼，再看什么恐怖片都有些审恐疲劳，但这一次，我真的又一次被恐怖住了，不同于以往的被眼前的视觉刺激给吓住，而是被发自内在的、从骨头里散发出的寒气恐怖了。库布里克大师印证了中国的一句老俗话：世上本无鬼，是人出鬼意。最恐怖的不是编出来的鬼啊、妖啊的，而是我们自己。

为了说清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得先把自己对恐怖电影的看法梳理一下。

绝大多数的恐怖电影其目的就是恐怖，就是为了让人看了害怕，得到视觉上心理上对刺激的需要，简单说，目的就是吓唬人。这些电影也有一定的套路。首先，因果报应的观念是故事得以发生的基础，例如《午夜凶铃》里那个从井里爬上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再从电视里钻出来、不怕麻烦不辞劳苦的来吓唬观众的贞子同志就是被亲生父亲无辜害死的，她的害人是因为人类的恶先伤害了她。别的恐怖电影也都是因果报应，大家可以自己去看看证实一下。在这里因果报应并不是为了惩恶扬善，而是为了吓唬起人来更加的理直气壮。其次，当“鬼”同志们有了因果报应的凭据而取得了在电影里穷凶极恶的害人、在银幕上肆无忌惮的吓唬观众的权利后，剩下的就是用什么方式怎样去害、去吓唬的问题了，由理论依据层面具体到了操作技术层面导演的构思高明与否、演员的演技出色与否，都在此体现，好电影和坏电影立见高下。好电影就是手段高明，善于捕捉观众的心理。还是以《午夜凶铃》为例，贞子同志真是一位有教养、有实力的“鬼”。她确定自己的被害人后总是提前一周打电话通知，有礼有节；被通知过的人就再也拍不出自己的面目清晰的照片了，反正不久于人世，多看一眼多一点留恋多一份痛苦，真是处处为被害者着想；七天之后贞子同志才从自己下榻的井底动身出发，前去取人家性命一路上还走的摇摇晃晃胜似闲庭信步，从容不迫；等到她屈尊从狭小的电视机里钻出来摇晃到那个倒霉蛋儿面前，只要露出一只眼睛看一眼，被害人的形象就定格成了黑白色（恐怖片术语，也就是死了。），杀人于无形。贞子同志处处显露出大家风范，《午夜凶铃》也就成了吓唬人的经典电影。原因就在于它很善于利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现成条件来拉近和观众的距离。假如你正坐在家里看的聚精会神的时候，你身边的电话突然响了，你会是什么反应？估计你拿起电话就是一通咆哮：你想要俺的命啊！对方肯定愕然。。。当贞子同志从电视机里钻出来的那一刻对于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来讲，等于瞬间打消了一道心理上的屏障，恐惧感更迫近了一步，这一招真的特损，当你看完后走过去把电视关掉，瞅着黑不溜秋的屏幕，你又会有什么感觉？估计你往后的几天里每一次从电视机前走过都得猫它一眼，充分的让你体会到余怕绕梁、三日不绝。假如你看着《午夜凶铃》的时候家里电话碰巧响了一声，出去玩儿拍张照片相机又坏了拍出的照片模模糊糊，那你惨大了，往后的几天里啥也不干了，把亲朋好友都叫来，一屋子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全副武装坐在电视机前严阵以待。我这当然是说笑话，就是为了说明好的恐怖电影采用的手段是多么高明、产生的效果多么厉害。相比之下，美国的电锯惊魂、肢解狂魔一类的电影，动不动就披肝沥胆，抛头颅、洒热血，费尽九牛二虎的蛮力来吓唬观众，是多么的蠢笨。

概括一下，这是一类的恐怖电影，在因果报应的前提下，编出精妙的情节，做出充足的渲染铺垫，拿出高明新鲜的手段，导演演员使出浑身解数，目的只有一个：吓你一跳，再出几身冷汗。拿文学文本打个比方，就是只有品质阅读，不需价值阅读。而我觉得库布里克的《闪灵》属于另一类的恐怖电影，有价值阅读意义的恐怖电影。为了说清这一类的电影，我得从更早的一部电影说起。

1960年上映的《惊魂记》（又名《精神病患者》）是希区柯克大师的一部力作。这部电影即使让今天看过《咒怨》的年轻人来看也会感觉到它的恐怖力度。但是，这部电影里没有鬼，没有任何超自然的东西。它的恐怖来自于人自己的精神世界。《惊魂记》是历史上第一步表现精神病态的电影。它的恐怖效果是很强烈的，在当时它是美国最暴力、最惊悚的电影。片中的女人在浴室洗澡时被突然闯进来的手举明晃晃利刃的神秘老太婆砍死的场面让多少人看了之后很久都不敢独自在浴室洗澡。希区柯克为了淡化血腥，不得不把电影拍成黑白的。金发美女、浴室中性感的身躯、氤氲暧昧的气氛、突如其来的暴力、乍然而起的音效、四溅的血，还有巧妙地悬疑设置，让《惊魂记》成了后代恐怖电影的教科书。可这并不是它的全部。在圆满达到吓唬人目的的同时，它还像一起临床病例，忠实完整的展现了一起精神分裂症。所以，尽管我们现在对电影里的血腥暴力已感麻木，却还是觉得《惊魂记》有说不完的意思。它的更深层的魅力在于对人类精神领域的触及和探索。

从我的有价值阅读意义的恐怖电影的观点来看，《闪灵》简直是《惊魂记》的继承和升级。希区柯克和库布里克两位大师准确无误的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更真实的恐怖，来源于我们人类自身的、人性深处的恐怖。这已不是吓唬人，而是让我们震撼、让我们不得不思考反省的一种力度。真正的恐怖背后是力量。

首先，《闪灵》在技术层面上的精致是无可挑剔的。周星驰《功夫》中为了渲染恐怖气氛从门后涌出如潮似海的血水的场面就是直接照抄《闪灵》。电影中音效的绝妙配合让中国大陆1989年的纯靠声音来吓唬人的《黑楼孤魂》不知受益多少。诡异场景的闪现让这部1980年上映的电影也成为后来很多恐怖电影的教科书。而最让人叫绝的是演员的表现。扮演丹尼的小男孩一双圆眼那么适合在黑暗中瞪大来表现惊恐。丹尼的母亲，一个瘦尖脸的女人，一双大眼睛永远流露出战战兢兢的恐慌，贴切的符合剧情的需要，准确向观众暗示出她的有性格缺陷的丈夫在生活中带给她多少折磨。主人公杰克的扮演着是奥斯卡影帝杰克。尼科尔森，曾经主演过经典电影《飞越疯人院》，他的那张脸在这两部电影中绝对是全世界最适合演疯子的脸，眼神、表情、语调、动作，甚至额头抬一抬、眉毛皱一皱、舌头吐一吐，每一丝一毫的表现都极富效率，将人物刻画的充满张力。场景色彩光线的搭配运用也堪称经典。故事发生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遥望旅馆是个豪华旅馆，内部的色彩是悦目的，光线是明亮的，可这些糅合在一起却透露着不可思议的诡异气氛。偌大的一个旅馆里只有一家三口人，孤单的小丹尼骑着小车子在长长的走廊里跑，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门，那些门后真的是空的客房吗？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场景配合上人的孤单，让我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影片剧情有条不紊、循序渐进，恐怖的感觉也一点点积累，但一刻都没有将我放松。这部片子里是有“鬼”的，但是据我看，剧情发展的主线乃是男主人公杰克的精神异化状态，小丹尼看到的灵异闪现是剧情里一条呼应的辅线，直到杰克神魂颠倒的来到原本空洞洞的酒吧台想要喝酒（预示他的精神意志开始崩溃），吧台里还就真的出现了一个面容冷峻的幽灵服务生，说明主人公精神状态的主线发展到一定程度鬼魂这条辅线就出来呼应了，直到最后，在鬼魂全力挑唆下杰克开始追杀自己的妻儿，但是幽灵们自己却动不了可怜的母子一下，更是证明了我的看法，片子里尽管有鬼出现，但是影片主题是人的精神状态。揭示了所谓的鬼来源于人的精神这个道理。

话休絮烦，直奔主题。该片的第一层意义是在孤独的极端状态下对人的精神灵魂的拷问。有位哲人曾经说过：能够在孤独中保持自己人性丰满健全的人是更为高级的人。人本身就是群居动物，但是进化提高使人必须要有自我意识，自我意识使个体的人必然要区别于群体，这就产生了孤独。可以说孤独是人进化的产物。动物们没有孤独，因为动物们意识不到、或者只能极低级的意识到自我。孤独到底好不好？我回答不了，我只能说孤独不是罪恶，但是孤独很危险。打个比方，在一节摇晃的相当厉害的列车车厢内，如果是站满了人的，人和人都紧紧挤在一起，挤成了一团，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塞满了车厢，那么这个整体中的人只会随着车厢摇晃而不会摔倒，但是在另一节摇晃同样厉害的车厢里单独站着一个人，这个单独的人要想保证自己不被摔倒就必须比那节车厢里的整体中的人有更健壮有力的腿、更加善于掌握自己的重心平衡。古往今来，凡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在思想、艺术、政治、军事等社会各个领域中达到大多数人达不到的高度的人，他们或许也很精于和别人的配合，但他们在自己的精神心理上必然要经历孤独，也必然要保证自己在孤独中不被摔倒。孤独需要实力。影片中，母子两人是普通人，他们不孤独，紧紧相依靠，所以他们尽管遭遇到外来的危险，但是他们的自我是正常安全的。杰克孤独，但是杰克又没有实力保证自己在孤独中的安全，所以杰克发疯了，杰克的危险来自于内部。孤独，又不能确保自己人性的健康，就会落入以极端自我为中心的病态，极端自我表现为自私、霸道、野蛮、自以为是。杰克遇见的那个幽灵侍者，也就是10年在这里杀死自己妻子女儿并且自杀的前任看守员就是一个这样的病人。在他的心目中旅馆是他一个人的，他不允许女儿对旅馆有反动行为，按他的话说，他杀死女儿和妻子是“我纠正了她们”！其实他的妻子和女儿和他一样都是住在旅馆中的人，都有权利对旅馆保持自己的观念。片中出现的“鬼”只是人的精神病态的象征体现。

影片的第二层含义是对人类现代文明的批判。旅馆的负责人讲道，遥望旅馆是在1907年开发滑雪渡假村的时候建成的，旅馆的原址是当地印第安土著埋葬祖先的墓地，建造旅馆招致印第安人的愤怒，当时一边建造旅馆一边打退印第安人的进攻。这简直是美国殖民历史的缩影。掌握着先进科技的白人把自我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把维护自我利益的体现物称之为现代文明，例如旅馆。那个杀死妻子女儿的前任看守员蛮横的把自己和旅馆视为一体，野蛮的镇压自己的妻子女儿，再联系起当初白人蛮横的占据美洲大陆，野蛮的镇压印第安人，真是宿命的报复，这也是因果报应，只是这里的因果报应带给我们的是震撼和反思。幽灵看守员挑唆杰克的时候就讲道，杰克的儿子要把一个黑人带进来，这是不能容忍的。种族歧视也是极端自我病态的表现。颇具嘲讽的是，名义上供人游玩的现代文明的体现的旅馆和滑雪场，但是却本身就成为一种压迫，剥夺了一部分人的自由和人性。杰克这个有缺陷的人在这里发疯了，数不清的稿纸上只有重复的一句话：只有工作、没有玩乐，杰克呆若木鸡。这是精神崩溃、人性死亡的迹象。杰克本打算写小说的，从事创作的灵魂应该是最自由、最丰盈的灵魂，但是杰克被这里的巨大的孤独以及体现物庞大空洞的旅馆给压迫的疯了。杰克以及在这里游荡的幽灵都是空旅馆、孤独、现代文明的受害者。丹尼和母亲在旅馆外的迷宫里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走出来，但是杰克一旦进入迷宫就再也出不来了，被冻死在里面。这个结局的象征意义更为明显。

这样的恐怖电影才是有价值的电影。

半夜看完电影，我急切的想和家人在一起，想和别人交往，我从中看出了一些依稀在自己身上同样存在的缺点。看影片花絮，库布里克执导《闪灵》期间，整夜构思，经常半夜给编写剧本的好友打电话，问：亲爱的，你相信上帝吗？可怕极了。让我们都相信上帝吧。

我相信自己的尚且健康的良心、本性。或许这就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