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1】

2011-12-26 21:07 | 作者:花不语 | 散文吧首发

一:黑铁勺子炒鸡蛋

我们家那把又黑又重又大的黑铁勺子,恐怕是我家唯一保留下来的东西。

那把黑铁勺子足有一斤重,勺肚底是鳞次栉比的灰垢,榆木勺把是浓重的深黑色,靠近勺头的地方隐约有烧焦过的痕迹。

时候,哪个孩子病了,吃饭的时候谁就会享受到母亲用黑铁勺子炒的鸡蛋。母亲在做饭的锅门前,支两块灰色的砖头,横放成一个两头开门的长方区域,之所以支砖头,母亲多次说过,省烧草,火焰不外跑。没点火之前,母亲把蛋篮子里的鸡蛋用手摸几遍,挑一个皮肤白色的,红皮鸡蛋是要拿到集市上买的,我们的书本费还有家中的油盐开支,都是来源于鸡的屁股。

母亲把白皮鸡蛋在大碗边一碰,鸡蛋像个倾斜的月亮,很情愿地拥在碗里。母亲的一双筷子快速地搅动,蛋黄吞没了蛋白,蛋白吞吃了蛋黄,鸡蛋变成一个跳跃的舞女,嘴里吐着白色加黄的泡沫,小脚旋转几下,鸡蛋的前世来生在我的眼前不断出现新的变化和可能性,像我不安的等待

有时母亲用几根玉米秸子,多数时间是用麦秸草,玉米秸子母亲随手劈成几缕,火柴燃起的火苗在砖头的围堵下升起时,我味蕾里像飘出一股风,风是从我的后背吹来的,我知道妹妹就在我的身后。我俩会讨好地蹲到母亲身边,一个睁大眼睛,一个帮母亲烧火。我俩的嘴巴像鱼的嘴巴,一张一翕的,像有很多话要说。母亲小心地从豆油罐子里滴几滴豆油,豆油吱啦吱啦,声音美妙极了。

油比我还激动,翻几个泡,继而安静下来。母亲迅速把碗里的鸡蛋倒入烧热的黑铁勺子,吱啦吱啦的声音更大,香味漫出来,蛋边泛出白噶喳,母亲手中的铁勺一抖,鸡蛋翻了个,还是不断的吱啦声,香味更浓。我的鼻子伸着,唾液蠕动着,甚至下咽过很大的口水。鸡蛋白边越蜷越大,母亲手中的筷子用力一拌,鸡蛋翠黄翠黄的,像游的上日葵盘子,分离过的盘子,那种钻心的香味,今生难忘。

我和妹妹知道炒熟的鸡蛋是给二哥吃的,二哥犯痢疾了。母亲给他屁股上坐过烧热的灰砖头,给他吃过烧熟的蒜头,二哥还是慢食,母亲就给他改善生活了。

一个小鸡蛋对一个饿极了吃生铁蛋子都化了七岁的二哥,是无济于事的,但是二哥挑起鸡蛋很小口地吃鸡蛋的样子,我和妹妹羡慕的要死,我甚至也盼望自己生病,有机会品尝一下黑铁勺子炒鸡蛋的滋味,但是我的身体棒的像小牛犊,我就一直诅咒自己。

这时我和妹妹都抢着去洗黑铁勺子,先用煎饼在黑铁勺子里旋几圈,煎饼上立时有了鸡蛋的味道,不过瘾的时候,我和妹妹的嘴巴都啃过炒鸡蛋的黑勺子,母亲看着我俩黑黑的油嘴巴子,会叹一口气,说什么时候让孩子们吃几个鸡蛋。

我家的鸡们每天都被母亲的右手骚扰一遍,哪个鸡今天要生蛋娃,母亲是十拿九稳的。母亲左手按着鸡头,会说这个蛋会下在中午还是后晌,念念有声地说鸡屁股开了几指扩了。有一个周末,母亲去姥娘家串门,走时多次叮嘱大姐照看好鸡蛋,母亲竟然没说照看好我和妹妹。

大姐二姐去沟坝割草的时候,我忘记了母亲每天核算蛋娃的数量是精确无误的,在妹妹的怂恿下,我匆忙依葫芦画瓢摆好两块灰砖,匆忙去鸡窝掏出那个还热乎的鸡蛋,也学母亲的样子把鸡蛋打入大海碗里搅拌几下,火烧旺时,在黑铁勺子里滴入豆油,油热后,倒入鸡蛋。惊慌中我是手忙脚乱,被火炝出的眼泪经我的小黑手三抹两抹,脸上密布乌云。炒出的鸡蛋又硬又厚,不小心还烧焦了勺把。但是,我和妹妹三下五除二急吞时,鸡蛋香还是保留在了我们幼小的心田里。

母亲回家发现鸡蛋丢了,因为我和妹妹无痕地消灭了犯罪现场,母亲没有发觉我俩偷吃了鸡蛋,烧焦的勺把母亲也没有注意到。母亲说鸡蛋被黄鼠狼偷吃了,一再呵斥大姐没有看好鸡蛋,母亲想把攒好的鸡蛋卖掉给我们扯布料做天的衣服。大姐为了照看我们已经迟上学两年,还有几天就是母亲同意大姐上学的日子,为了一个鸡蛋,母亲罚大姐又晚上学一年。

后来,我和妹妹,二姐还有大姐用黑铁勺子炒过黄豆粒,玉米粒还有一种好吃的药材草珠珠,还炒过豆虫,蚕虫,蚂蚱等,那次因偷炒鸡蛋造成大姐晚入学一年,很多年后,我才公布这件罪行。没想到母亲说,她早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我问母亲当初怎么不惩罚我而惩罚大姐,母亲说,就是要你大姐记住,做大姐的什么时候都应该学会担当,学会宽容弟弟妹妹。

从此,我更加的感恩大姐,长大后,也学会了宽容别人。

二:站着撒尿

父亲忙着盖第二所房子时,我四岁。

我家的老房子在村子东头,隔三个户就是一大片舍林。高高低低的坟头上,我和兰,智华经常在上面拔草,水梗最多,春末的时候,谷穗子花开过,也会闻到一片香气。

智华的三哥和春兰的大哥也经常和我们一起,但是我不喜欢他们,嫌他们长得丑。短的身材,两只眼睛像母亲做鞋的麻线,穿来穿去的,有时还跑在我和春兰智华的前面,用土坷垃打我们,我立时会跑到坟头空隙里找似拳头样的干沟蛋子,还击时用劲力气,一次就打伤了智华的哥哥,她母亲说,语子,你们几个每天一起割草,怎么闹翻脸了。

我说是他先欺负我们的,活该!

舍林和住房有一座小旱隔开,夏热和春暖的时候,汝青叔还有可坚叔会在旱桥上拉二胡,二胡悠扬的乐曲飘荡在小村的上空,我蹲在汝青叔身旁,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只觉得好听,好像这些音符是些好吃的东西,听听,晚会做个好梦。

旱桥的南边是一棵高大的侯梨树。初秋,侯梨还是些小豆子,我和春兰智华就吃过,咽到嘴里,麻得吐不出舌头。侯梨是春兰的大哥上树摘的,我不会爬树。深秋的时候,只有高枝上密结着熟透的侯梨,熟透的侯梨也就玉米粒大,春兰的大哥动用了竹竿,我在树下用石头瞄准侯梨,掉下一个就敲在智华的头上,智华说我坏,我说你傻,赶紧躲呀。

熟透的侯梨还是酸酸的,果核就有豆粒大,也就一层酸皮,可是那时我们却对树上的侯梨乐此不疲。

偷的感觉好好的过瘾,据说是金英家的,但是他家的人从来没有出来阻止的,这家人一直老实。偷摘侯梨累了,我会和春兰智华给坟里的死人磕头,一边磕我们会一边说:“叔叔大爷保佑我们吧,南园的柿子树上开满了黄色的小灯笼,等我们去摘时,你一定保佑我们不被捉到。”说完,我们一人磕三个响头。后来,母亲说你磕头的那座坟是你老老爷爷,你为了偷几个柿子,把自己的辈份增了几辈,他还保佑你,不惩罚你就好。我说不知者不为罪。

我们磕头的时候,春兰的大哥和智华的三哥躲在坟空里撒尿,远远地看着他们站着撒尿,我已经没有好奇,父亲,大哥,二哥也是站着撒尿的。回到家我告诉母亲我也要站着撒尿,母亲骂我,死妮子,女人是蹲着撒尿的,你是女孩,长大要嫁人的,站着撒尿,是不守闺阁的。

母亲的话,我一直不懂。

舍林平了,第一个是汝干家先盖上了八间房子。母亲说在死人住的地方盖房好吗?父亲说,都是人,有什么不好。

我家的新房就在舍林的南面,据说我和姐姐妹妹住的西屋炕前里,就有一座小坟,我也时常在夜晚的时候,盯着地下,看看有没有蛇从地底下钻出来。在舍林里割草时,智华的三哥时常捉蛇,我不敢看,毛嗖嗖的。智华的三哥拿住蛇的尾巴在空中画一个大圈,蛇立时软下来,他把蛇缠在手脖上,有时还塞在他带的斗笠中。还有一次,我们四个在坟地里烧地瓜吃,智华三哥烧了一条蛇,香味在坟地里飘起,比我吃过的任何肉都香,但是我是不敢下口的。

回到家,把草撒给小兔。母亲正在做饭,灶底下也传出像蛇肉一样的香味,我靠近灶门,闻了闻。母亲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乍一看像烧糊的地瓜,母亲把那层黑皮拨去,黄白色的瘦肉露出来,我才看明白是一只烧熟的耗子。

吃的就是耗子的四条腿,那种香味也是今生吃的最美的了。

耗子就是老鼠,如果现在谁还敢吃老鼠肉,果真是天下之大胆了。

后来,我看到好吃的还有类似好吃的东西都要伸嘴尝尝,母亲就说你早晚要吃亏在好吃上。我说,吃是最实惠的事情了。不吃,还活着干什么。

舍林没了,侯梨树也砍伐了,那时如果不是事不得已,什么树木也是不乱砍死的。从此,我没有见过一棵侯梨树。

今年秋天,去爬卢山,在一个沟壑边发现了一棵大大的侯梨树,满身的果子,黑褐色。个个大如山药豆,我和大漠摘了很多,路上我就迫不及待吃了几个,牙都麻酸了。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了。不过路遇侯梨树,也是我来卢山最大的收获。

三:半颗门牙

四岁这年的天,大哥结婚了。

我还记得母亲为我买的那双青色的球鞋,也记得我不让智华的三哥到我家看我的新嫂子,原因是智华三哥在麦田里捉了一只坡兔,灰色,毛发油光。我想据为己有,智华三哥不给我,我就记恨他了。

大哥结婚时,父亲卖掉了一大囤地瓜干还粜了两麻袋高粱。

大嫂的衣服是母亲给买的,我好希望嫂子嫁到我家,又多了一个为我梳小辫子的人。一开始我不喜欢嫂子,夏天的时候,东河过鱼,大哥捕到一条九斤多的鲤鱼,我和妹妹眼馋地看着,也设想着中午的时候,母亲会做美味的鱼汤。没想到大哥只掏出鱼的肝脏,满满的一大白海碗,鱼的身体就送去大嫂家了。我愤愤不平,说大哥白眼狼,我也不喜欢嫂子了。

大嫂第一次来我家,给我和妹妹一个人做了一双鞋,我的是朱砂红白洋布染的,妹妹的也是。我穿上一试,正合脚。妹妹的也合脚,嫂子的手真巧。

我又开始喜欢嫂子。

大哥结婚那天,嫂子坐在一辆马车里,前后用两床红色的线毯包围着,马车后边跟了一群孩子,都叫嚷:新媳妇,给糖吃,新媳妇,给糖吃。在马车到来之前,来过两个担货,担货筐刷着艳丽的胭脂红,筐子里有镜子,梳子,粉盒子还有红枣栗子。

马车到我家门前时,我家的门前也人山人海了。叔哥兆胜先放粉红色纸包裹的“过门砖”,鞭炮就响起来。大嫂穿一身棉袄棉裤,走路像在跳忠字舞,听娘说过,新媳妇,丑死驴,果真。

大嫂屋里都是闹洞房的孩子,也有和大哥仿龄的年轻人。大嫂很大方地从枣红的手箱子里分期子果子,我说,大嫂,给我些,也给春兰和智华些。我们三个的小口袋满满的,就在院子里踢毽子。

第二天,我又蹭到大哥的屋里,大哥好像不高兴,好像他在和大嫂亲热。大嫂给我一些很大的栗子,我分给春兰智华。

三日,大嫂回娘家了。

我家的老房子门前堆放着一垛烟秸,烟秸堵在一棵大梧桐树下,把梧桐的树身围得水泄不通。树底下母亲在这里打过豆子,煞白的地面硬而光溜。我习惯跟着母亲早起,母亲做饭,我把两只手缩进衣袖里,学前几天看过的戏剧【裴秀英告状】,第一圈我甩着长袖,嘴里咿咿呀呀,第二圈一个踉跄就甩了个狗吃屎。

我满嘴是血,我哭着喊母亲,母亲来时,发现我的下门牙磕掉了一半。到卫生所找一个赤脚医生看过,吃了好像一片土霉素,血止了。可是半块牙没了。大哥大嫂回家时,我的嘴唇肿的像猪的嘴巴,大嫂笑,我就哭。我说以后我会多难看呀。

母亲说不就是半块牙吗,整口牙没了,一样找婆家。我还是哭,母亲就说这个语子从小就爱哭,尿罐眼,长大没出息。母亲的话很有预言性,我也一直没有出息。

新房盖好后,就和大哥分家了。我和妹妹小,不懂事,经常在大哥的屋子里闹,吃饭的时候,尽管看看嫂子吃时我们才下筷子,大哥还是闹情绪了。父亲说,他是要分家。

和大哥家隔了一趟房子,我还是经常去看嫂子,帮她洗碗还帮她扫地。嫂子怀孕后,脸上起了很多小疮,破皮出水,嫂子说很疼。她说疼的时候,我好像也疼。

村子最后边住着一家外姓,李。大家都叫他“老两”。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儿嫁去我姥娘家的村子。我去过他家,整洁的院子,最早看到紫薇就是在他的院子里。他的院子西边是一棵大石榴树,春天的时候,石榴花开了,树上蜜蜂飞旋,蝴蝶起舞。经常看到“老两”背一个竹篓,去东河的林子里采药,身材中等,一身青衣,下巴短而刚直的胡子,走路很快,但是不喜欢和人闲聊,在街上看到他的时候很少。他治疗疮疤疖子一两药就好,所以得“老两”的美名。他熬药躲在自家的小东屋里,谁也不准进去,就是他的女儿也不行,他一直尊照古训,传男不传女。

也有人说看到过他熬药的过程,在一堆炭火上,一个银子小碗,里边是“老两”配好的药材,他会熬整整十二个时辰,他搅动药面的匙子也是银子的。

大嫂脸上的小疮两服药就彻底痊愈了,没留下一点疤痕,我也去见识了“老两”的家,他家是闲人免进的。

后来,我在外求学,一次回家,母亲说“老两”死了,他的治疗疮疤疖子的秘方也失传,因没有儿子,因答应过祖训。

我的半块牙齿时常疼,时常在牙龈上长一个脓包,后来,慢慢变黑,半个牙彻底死了,像失传的“老两”秘方。

四:【陪读】

我六岁那年,大姐十一岁,大姐刚上一年级。

二姐八岁,二姐也上一年级。

我成了大姐,二姐的陪读,有时坐在大姐的课桌上,有时坐在二姐的课桌上。母亲下地的时候,我和妹妹都要跟着大姐二姐。

自从冬天我跟着大姐二姐去河洼拾草,一头钻进冰窟窿差点淹死后,母亲发话,大姐要和我形影不离,三妮子到哪里都作业。

大姐二姐的班主任是莲香老师,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不胖不瘦的身材,说话的时候,下嘴唇微动,笑容像盛开的水莲花。皮肤特别白,对像大姐这些拖三带四的学生,很宽容。上课的时候,莲香老师让我们到校园里玩,自习课上,我们可以坐在大姐的课桌上。

大姐在课上经常睡觉。晚上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姐要帮母亲下黑去田里摸地瓜干,早晨要早起帮母亲推煎饼糊糊。老师布置的作业,大姐抄二姐的,老师说把作业拿到讲台上检查时,大姐让二姐先去,二姐正确的时候,大姐也去,大姐的必然是对的。二姐的作业错了的时候,大姐就不去了,再抄同桌的。

好几次,大姐的作业是我帮她做的。大姐说看到生字像看到一群蚂蚁,乱哄哄的,头痛。老师检查大姐作业的时候,我偷偷藏在教室门口的西边,看到老师给大姐的作业本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对号,大姐以后的作业不抄二姐的了,指令我给她做。一次,莲香老师检查背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大姐一个字记不住,我从大姐的身边像一个跳蚤一样蹦出来,然后像一只老鸹一样呱呱地背诵出来,莲香老师眯着眼摸摸我的小辫子,大姐哇一声哭了。

明天是章节小测,二姐忙着写生字,大姐在打瞌睡。第二天大姐写好一个请假条让二姐捎给莲香老师,然后带着我和妹妹飞奔到南河,大姐说偷桃给我们吃。只要有好吃的东西,我才不去陪读呢。

之后,每到考试,大姐就请假,大姐请假,我和妹妹就成了大姐的尾巴,晃荡在河沟里,田野里,沟畔上,我和妹妹捉蝴蝶,大姐的手中总是有一个筐子,回家时,筐子满满的,有时是野菜,有时是柴禾。一次,莲香老师来我家家访了,大姐溜到春兰家藏起来。莲香老师对母亲说,你家的土豆那么多,每次都要娥子请假,她拉下很多功课了。母亲惊愕地回答今年我家没种土豆。

“今天我家收土豆,家中需要用人,请老师准假。”莲香老师拿出大姐的请假条,每次都是千篇一律。

下半年,母亲的心口疼犯了,住进镇医院,大姐休学,也是大姐求之不得的,大姐说了,上学比拖粪累,坐一上午,屁股下像长满钉子,扎得慌。我记得母亲讲过一个关于大姐的故事。大姐两岁的时候,母亲二十三岁。大姐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怏怏的,眼睛迷糊着。母亲不知道疼孩子,吓得不要了,把大姐扔给了我本家的老奶,老奶去四队场莞里,三个谷垛上找到四穗带粒的谷子,用生铁勺子熬了一勺粥,给大姐灌下去时,大姐活过来。四个谷穗子救了大姐的命。

母亲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感叹地说,那时小,没白天带黑夜的在生产队干活,不知道疼孩子,她还告诉我们大姐之前我还死去了两个姐姐,两个姐姐是我们姐妹中最漂亮的。那时母亲只有十八岁。姐姐病了,医生说风寒,该让孩子冒冒汗。家中没有个老人,母亲初为人母,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家里只有一床摞补丁的破被。

母亲把不断咳嗽的姐姐放在炕头上,给她身上盖上那床破被子,还盖上家中唯一的一片破麻袋片子,并且担心姐姐翻动,在姐姐身上又压上枕头,然后,母亲在灶下烧火,母亲也听到姐姐在炕上的蠕动声,但是母亲只知道猛劲烧火。

父亲大母亲八岁,回到家一看,姐姐在炕上奄奄一息。

姐姐被母亲害死了。我坚信不疑。

母亲说那时死孩子到处都是,到处是狗撕咬孩子的声音。邻居五娘的女儿死了,穿一件小棉袄扔在河沟里,改天七爷的女儿身上穿着这件小棉袄,五娘看到了,和七爷干了一架。

我的那一个姐姐生下来就像脚下没根似的,走路晃呀晃呀。在一场瘟疫中也死去了。母亲说她在园子摘南瓜的时候,依稀听到姐姐在叫她。

修为娘俩,是命。你的两个姐姐和娘没有缘份。你大姐和娘的缘份就深了,四穗谷子就活了一条命。五谷好呀,土地上活的东西就得靠五谷活着。现今的娘老了,唠叨起过去的时候,感慨万分。

五:我和屋顶

母亲的心口疼是在生大姐月子里得的。父亲那时在区队工作。父亲八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去世,我的奶奶改嫁。

母亲的月子除姥娘来住一半天,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不用说吃鸡蛋,饭都吃不上。大姐月子的第八天,母亲饿极了,嘱咐七岁的大哥给她去菜园子里弄点吃的,大哥告诉母亲园子里只有韭菜,韭菜地里还长满马种菜。

当大哥用蒜头给母亲拌好一瓦盆韭菜马种菜时,肚子空空的母亲端起盆子吃个精光,还说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心口疼也就种下了。一次,母亲在田里杀高粱,肚子疼的直不起腰,父亲陪她去镇医院,大姐休学,做饭,照顾我们。

当母亲好的差不多,大姐还要帮着干农活,每天帮着母亲推煎饼糊糊,母亲忍着疼摊完一大三盆子煎饼糊糊,大姐还要去自留园刨地瓜。当大姐二次去学校时,二姐上三年级了,二哥上一年级。

大姐跳了一级,还是和二姐同学,全班独大姐最大。

家中有活的时候,大姐还是要请假,母亲的心口疼时时犯。等大姐明文对父亲说,宁愿在家放牛也不去上学时,父亲回复大姐,到时别说父母不让你上学,长大了别埋怨我们。这时,二姐上五年级,大姐名义上也上到五年级,实际上大姐还是个文盲。总共加起来上学的日子也没有一个月。大姐结婚后去了东北,母亲埋怨大姐好长时间也不写信,大姐说我会写吗,我上学时学的东西,早被我就着煎饼吃了。

退学后的大姐在队里最小,队长安排她干一些轻便的活。收工后,她每次都背回一捆干柴,还学会了摊煎饼,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

母亲只有一个姑姑,我叫她姑姥娘,嫁去离我村三里的沈庄子,姑姥娘长得慈眉善目,皮肤白。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干净的衣服,从没见一滴油污,一个大髻拢在脑后,在我家住的时间比我姥娘还多,农闲的时候就来我家帮着母亲做棉衣。我非常喜欢她,每次姑姥娘来,我都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很多鬼怪故事都是从姑姥娘的嘴里得知的。

姑姥娘一生未育,我的表叔叔是拾别人家的孩子,娘俩相处得赛过亲生。

我六岁半的这年夏天,姑姥娘又来到我家,我清晰地记得那晚我家包的芸豆水饺,父亲还陪姑姥娘喝了一盅白酒,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喝酒就是每次一小盅,一辈子没见他醉过。后来,我的两个哥哥特能喝酒,我弄不明白遗传了谁。

那天特别热,我和妹妹二哥腌制了好几天的一大碗捷溜龟,母亲用饼鳌子熥了,喷香喷香的。姑姥娘喝酒就着,吧嗒嘴的时候,我说多数是我找的,姑姥娘摸摸我的头,我喜欢她摸我的头。春兰智华都有嬷嬷,有好吃的东西都留给嬷嬷吃,学校临时安排大扫除,她们回家如果家中锁着门,就去她们的嬷嬷家拿笤帚,我回家的时候,母亲十有八九也是锁门,我只有空手而归,老师每次都批评我。放学后,我回家哭,我说我为什么没有嬷嬷,父亲转过头,母亲就说,小冤家,你就别惹你父亲伤心了。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没有提过“娘”这个字,他恨他的母亲在他八岁的时候,离开他改嫁,太奶告诉我的。

我把姑姥娘当成自己的嬷嬷,我希望她永远住在我的家中。

听到姑姥娘来了,炳武婶婶还有闲庭嬷嬷都带着孩子来了,她们和姑姥娘熟,大姐铺开父亲自己编织的麦草篙毡,我和永红,落红,妹妹抢着躺上去。二姐拿出我家的马扎给婶婶和嬷嬷,父亲点起艾蒿和麦草混制一起的艾绳,炝蚊子。母亲抽烟,火光和烟光一闪一闪的,很像逃跑的那颗流星。

我把姑姥娘拽到自己身旁,让她给我讲“八大子溜溜井”的故事,这个故事姑姥娘给我讲过:就在织女星的北下方,有八颗围成圆形的星星,东南方开有一个小口。传说这是九个仙女,九仙女去担水的时候,不小心跪倒了,把一颗星踏入人间,只剩八颗星了。姑姥娘讲的时候,母亲就说在她村子凤家岭的西岭上就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清晰地印有两个膝盖和女人的两个大脚印,谁家有病有灾了,就去石头旁祈祷,很灵验。母亲还说,随着刮风下,后来石头不翼而飞。

本来我想考证一下母亲话的真假,石头没有了,无根无据的,就遗忘下了。

我爱听这个故事,每次姑姥娘来,我都要重新听一次。正当我半坐起身喊二姐听故事时,妹妹和落红弟弟在奔跑。妹妹躲在姑姥娘的背后,落红弟弟的拳头一下子就砸在我的门牙上,我的上门牙掉落。

门牙已经有点松动,我换牙的时候,都是新牙扎出来了,旧牙还在负隅顽抗,大姐说是重牙。这个门牙开始动的时候,我就听大姐说,上牙掉了只有扔到屋顶上,下牙扔到阳沟里,新牙才会扎出来。当二姐扶我用清水洗过之后,我哭着说我的牙呢。

门口的槐树上挂着马灯,大姐拿下来,帮我找牙,几圈也没有找到。我哭的更凶,我的牙扔不到屋顶就扎不出新牙,我是捂着嘴哭的,姑姥娘还笑我,别滴她身上血滴。

大街上传来吵闹声,有人在吵架。炳武婶婶和闲庭嬷嬷要去看,大姐也要去。我说不行,必须找着我的牙,我的哭声更大。

忽然大姐朝南屋的屋顶一扔,说小语的牙找到了,也扔到屋顶了,我长嘘一口气,停止哭泣。

过一些日子,我的新牙长出来了,特大。大姐告诉我那天她扔上屋顶的是一块小石子,然后对着我大笑。

我的下门牙自己磕掉一半,继而死亡。我的上门牙没到生产期就被打落,并且大而丑。当走过生命的一半路程,尝过酸甜苦辣后,我觉得我的命运怎么与我的门牙相似呢。

六:1972秋

父亲不相信算卦占卜。大哥结婚第二年,他竟去邻村的宋岗找“老大姑娘”算了一卦,抽签,据说精确度就三天。

父亲抽出的是上上签,一个老头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老大姑娘”告诉父亲,你要做爷爷了。

父亲回家复述这件事的时候,下巴上的胡子在笑,父亲的胡子很稀,大哥二哥也像父亲。

1972年的深秋,大侄儿出生了,比我小五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大姐在沟坝上拾草,树枝光秃秃的,一只大飞叫着远去,风是硬的,大鸟的叫声像晴空响起的一个小雷子。

大侄儿是我家唯一的蜷头发,后来我发现母亲的头发就有点蜷。父亲给侄儿取名“钢蛋”,希望孩子敦厚结实。大嫂的父亲就是大侄儿的姥爷给大侄儿取名“五一”,父亲是名副其实的农民,大嫂的父亲是城里一家大棉油厂的厂长,大哥理所当然地喜欢岳父给孩子取的洋名“五一”。

“五一”被村里人的土话一叫,是“无人”的谐音。我喜欢读一些有关八卦阴阳的书,也读过【周易】,可一直读不懂。但是名字的玄机还是让我大吃一惊,比如:我的名字就有多灾多难的注解,但是我没有试图去更换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大嫂的月子母亲伺候得风生水起,我家八年的老母鸡都宰了给大嫂做鸡汤喝。父亲去城里开会给大侄儿买的草编工艺筐还有小铃铛,这是我们兄妹六个谁也没有过的待遇。大嫂的五姑还给大侄儿一副银子脚链,至今我记得那些精巧的银鱼、银花生果子、银锁子。

大侄儿的出生,是我家几年来的大喜事,1972秋,留给我的记忆最多。

大侄儿长得像个瓷娃娃,饱满的黑眼珠,两个腮团均匀地镶嵌在谁看了都想亲一口的脸上,周岁的时候,在王夕周爷爷家照过一张黑白照片,是王家姑姑给他照的,大侄儿坐在用红毛毯围起的椅子上,背后是一棵洋地瓜花,侄儿微笑,像个可爱的天使

这张照片我一直保留着,在大侄儿结婚后的第二年,我送给了大侄媳妇,现在这张照片去了哪里,我无从查询,被侄媳妇烧掉了吧。

照看大侄儿的任务主要是我,大姐要去生产队干活,二姐二哥上学。大侄儿长得胖,我背他一段时间就累的喘气,去田里找大嫂给侄儿喂奶吃,走到半路侄儿睡着了,我就慢慢地把侄儿从背上移到怀里,然后慢慢下蹲,找一个路边坐下来,我的两条腿伸直,侄儿的头枕在我的右腿上,屁股就斜躺在我的左腿上,然后我脱下自己的褂子给侄儿盖好肚子。

大侄儿睡觉的样子像一副安宁的工笔画。这时,我看着蓝天,看着侄儿的脸,什么也不想。偶有鸟儿从我头顶飞过,我就担心哪一天侄儿也会飞走了。

四队的兆英姐姐和汝海叔赶着马车从我面前走过,我害羞地喊声姐姐,姐姐就笑,我也低头笑。都笑的暧昧。前几天,我在家门前的土沟里小解,兆英姐姐正好经过,就和我开玩笑:看到屁股了,看到屁股了。

她一说,我把头差点拱到土里,没想到屁股翘得更高了。兆英姐姐笑的更欢了,说,这回是真看到了。

我俩见面便都发笑,笑的别人莫名其妙。

汝海叔帮我抱起大侄儿坐上马车,侄儿就醒了。兆英姐姐抢过去,先亲一下,然后举过头顶,侄儿的笑声响遍了整个田野。

那时和我一起给嫂子看孩子的还有叔英姐姐,她的情况和大姐一样,因为看孩子没上过学。她告诉我,如果嫂子不给扯花布做新衣,就不给她看孩子,她还说每次嫂子找她看孩子,她都和嫂子钻垛空,嫂子答应给她做好吃的,她才从麦垛里钻出来。

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和她一起玩。我经常玩的是几个男孩,除春兰智华还有元德,凤得。大侄儿在地上和元德的妹妹玩沙子,我和元德“打包”。我家没有硬壳纸,书纸也没有。我的“包”都是赢他们的。我瞅准“包”微翘的一角,使匀劲,“包”扭捏地翻过身就胜利地归我所有。赢完元德的再赢凤得的,当我怀中满抱着一摞“包”时,发现在地上爬的大侄儿嘴唇上有干鸡屎,我赶紧地擦去,否则回家母亲会骂,大哥会阴沉着脸,父亲会说我看孩子不上心。

大嫂给我做了一双绿格布鞋,还给我做了第一件的确良衬衣,底色是玉米秸子色,上面一些类似豆虫的东西,这些东西是虾酱色,小伙伴们都羡慕地摸我的衣服,我还是把大侄儿放在地上,和小伙伴玩跳绳,玩毽子。一次,我把大侄儿顶在头顶,摔下来,大侄儿的额头鼓起一个大包,大哥的脚差点就踹在我的屁股上,他看看父亲,终是没敢下脚。

还有一次,春兰给我一个像玉米大的铁球,不知怎么被侄儿拿去了,一会就看不见了,我以为被侄儿吞下去了,可是不敢告诉家里人。那几天,侄儿一大便我就低头搜寻,直到很多天后,侄儿安然无恙,我才把心放进肚子里。

照看孩子,真不是个活。

王桂香也是照看妹妹,她家的旧房子要翻盖了。约我和春兰智华去她家过家家,钥匙她母亲拿着,知道我们进宅没有好事做,家长一般不给我们钥匙。王桂香的妹妹大,她家的墙有个缺口,我们几个都能翻墙而入,只有大侄儿“五一”进不去,我们谁也抱不过去他,上午在大队磨粮食屋,裴姑姑刚给我和侄儿称过,我35斤,侄儿25斤

我想出一个办法,从大门缝里挤进侄儿,王桂香家的门锁是一根铁棍插在两个门环之间,很大的一个缝子,我和春兰就狠劲地挤大侄儿,大侄儿哇哇大哭,我吓唬他,他还是哭,最后实在挤不进去,我们才放弃。

后来,大侄儿的眉心留下了一个隐约的柳叶痕,也是侄儿俊朗的脸庞上唯一的一个缺陷。

大侄儿去世八年了,彻底地“无人”了。

七:话匣子

六岁这年,我还是照看大侄儿。

启文爷爷是县城的一个中学校长,贪污了党费,就贬回家了。准确地说,是启文奶奶藏匿了党费,启文爷爷没有找到。

启文爷爷是我唯一见到的戴眼镜的男人。他不下地干活,对琐屑的农活嗤之以鼻。克坚叔是启文爷爷的大儿子,字写得好,荆河永济渠这几个大字就是他写的。父亲告诉过我,两党两派的时候,克坚叔是司令部的头目,对手就是父亲。父亲参加过青岛战役,给师长做过警卫员,和张步云,王金明进行过正面接触。他也时常给我讲张步云的故事,使双枪,飞檐走壁。那时张步云所在的村子双庙子,因为出了张步云,非常骄傲蛮横,路上遇到双庙子的乡民,你问他是哪村的,他会昂起头指着天,言外之意:姓天。

四清的时候,父亲也挨批,刚动过疝气手术,伤口没有包扎就被大哥用大车子推到会场挨斗。还是因为父亲参军的事情。前几天在班车上遇到我村裴家的荣珍爷爷,从他的嘴里知道了父亲入党的详细情况,这些是父亲生前不曾对我说过的。荣珍爷爷说,父亲的母亲改嫁后,父亲和他那个村里人都说傻的大娘一起生活,大娘对父亲非常好,并且大娘非常干净,做的饭也好吃。荣珍爷爷经常和父亲结伙干活,不管锄地还是去田里翻地瓜秧,我知道翻地瓜秧是怎么回事。地瓜秧很奇怪,秧子在哪里扎根,就在哪里结小地瓜,如果顺其自然,结的地瓜还会很大,不过总是长不过主秧上的。为防止影响主秧上地瓜的生长,地瓜秧长长了,就要把它们翻到地瓜沟的另一边,扯断它们的须根。父亲和荣珍爷爷帮谁家干活就在谁家吃饭,一次,他俩干活累了,看到五队的瓜园里有西瓜卖,父亲说,荣珍叔,想吃瓜。荣珍爷爷说,我也想吃,咱没钱。

那时,二分钱买一大捆菠菜,二分钱同样可以买一个大西瓜,可是他们也不敢回家要钱,家长也不会给他们。

父亲和荣珍爷爷去南河洗了澡,就回我的大奶家吃饭,吃过饭,父亲朝荣珍爷爷使个颜色,爷爷跟他来到大奶的西屋,西屋的光线暗,黑嘘嘘的,有一个用高梁褶子圈起的粮囤,还有两个灰黑色的泥瓮。父亲拿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裤子,两个裤脚打一死结,没等荣珍爷爷反应过来,父亲迅速在裤腿里装高粱,装了多半裤腿,父亲又把两个裤腿朝脖子后一搭,像一个褡裢了,然后父亲把干活用的白毛巾从后往前一围,倒退着望院子外走,大奶在洗碗,什么也没问,也看不到父亲偷走了高粱。走出院子,两个人大笑,去瓜园子换了三个西瓜,他俩一人一个,父亲一边吃一边说:“这个大的,我想留给我大娘吃,但是不敢,她非骂死我不可。”

荣珍爷爷还是和父亲一起干活,晚饭后,没事,他俩蹲在大街的磨盘上说话,不远处有闲坐的人,几只狗走来走去。

父亲十四岁这年,偷偷对荣珍爷爷说,他加入共产党了,不要让别人知道,他大娘也不知道的。

我记事的时候,荣珍爷爷就在城里工作,回家的时候,经常去看父亲,我也知道他们关系好,大哥的婚事就是荣珍爷爷做的媒,荣珍奶奶是大嫂的五姑。我真正和荣珍爷爷细谈,是第一次,还没等荣珍爷爷说完父亲的故事,他到站了。有机会,我想请荣珍爷爷讲讲父亲小时候的事,我特别想知道。

星期天,二哥总是抢着照看大侄儿,这样不用下地干活。我和二姐妹妹就去田里的生产路边帮母亲晾晒瓜干,小时候天气冷,雨水也大。收获瓜干的季节阴雨连绵,大家用木棍竖起三脚架,架子上横上铁丝,切好的瓜干,用菜刀切一道小口,把瓜干晾挂在铁丝上,如果风大,一天半的时间,瓜干收下来就不担心腐烂了。也有连阴的天气,瓜干照坏不误,腐烂的瓜干是卖不上好价钱的,时常听到母亲叹气。

二哥在星期天跟着嫂子去过大嫂的娘家大姑县,步行着,嫂子抱着侄儿,他给嫂子拿着包袱。在我的印象中,大姑县有鸡场,嫂子时常捎回“食蛋”,放锅里煮,蛋皮里边是一个夭折的小鸡,一开始我不敢吃,后来就吃上瘾了,味道鲜美。一次,大侄儿哭着不去姥娘家了,原来大侄儿在姥娘家被大公鸡钳破头了,从此,一说去姥娘家,大侄儿就哭。二姐也去过大嫂的娘家,我和妹妹没有去过。

没事的时候,嫂子在屋门口前给我们捉虱子,我的头发大嫂一再建议剪掉,省的虱子繁殖。大嫂还矫正我们的咬舌子口音,经常念一段话让我们学:“你起起,俺下起,叫鸡吃了粮食了。”大嫂说我们jqx分不清,我认真学过,可是依然吐音不清,乡音难改。这些年在城里,同学说你的土话应该改一改了,我说还是保持乡音好,我恋乡。

我照看侄儿的时候是走街串户,村子西头金亮嬷嬷会给人看病,东头的立熙爷爷在家日夜苦读,凤翔是他的同班同学,凤翔,考上人民大学了。凤翔的父亲在北京,我记得凤翔的样子,还有他的两个弟弟,他的母亲很瘦弱。凤翔现在是画家,是北京书画界著名的“三翔”之一。村北的“狗b“家,干巴巴三个小子,家里穷的叮当响,他家的人长得也像没发育完整的北京人,但是我叫她嬷嬷的那个人很喜欢笑,他家还有村子里唯一的一棵软枣树。村南的金来媳妇把前妻的孩子从墙上扔到坑里,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她像姑姥娘给我讲的故事里的皮猴子精,尽管她油光粉面的。

吃饭的时候,我给姐姐妹妹讲我的见闻,母亲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父亲就叫我”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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