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2011-12-26 11:54 | 作者:行走在消失中 | 散文吧首发

踏出公司的旋转门,对着空,我像猴子那样,头向前倾,屁股上撅,跳了一下。尽管天空蒙了一层灰尘。

透过灰尘细微的颗粒进入我眼中的星星,还是亮闪闪的。那黄色的光晕,总让我心里暖暖的。它们默默地微笑地看着我。嘴角弯成月亮那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浮沉上空的星星欣赏我猴子样的跳跃。那些走在街道路灯下的行人,都以为我是个怪物和傻逼。

在这个怪物和傻逼充斥的世界里,我的舞只跳给星星。就这样每跳一下,心中的压力就被甩掉一层,每跳一下,身上的活力剧增,就愈感到自己是一只猴子,是童年时见到的那只快乐的猴子,是那只脖子被拴住绳套由主人牵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表演的猴子。那是我脱离画册后见到的第一只真正的猴子。父亲进城卖瓜,卖掉瓜后,父亲带我挤进人群,看耍猴人耍猴。主人挥起鞭子,指挥或恐吓,让猴子一家老小,起步走,起步跑,算术,点头,钻圈,向观众要钱要礼物。

有个小女孩仍给猴子一根香蕉。啊,香蕉,我那时还从未吃过香蕉,一根香蕉让我流下的口水,足够淹死上万只蚂蚁,而那上万只蚂蚁能够拖动一根香蕉。那一刻我对猴子充满羡慕和嫉妒,希望有一把锐利的寒光四射的尖刀,从我的头顶一直滑到我的脚跟,揭下我的一整张皮。也要那只保护妻儿的公猴子的皮揭下。然后把我的皮贴在猴子身上,把猴子的皮贴在我身上。贴了我的皮的猴子随我回家,贴了猴子皮的我跟耍猴人浪迹天涯。从此,我可以吃到让我口水汹涌澎湃的香蕉。主人用皮鞭抽我的时候,我可以灵巧地一跳,扇他一个耳光,或扯他一绺头发,让他龇牙咧嘴,让他哭喊娘,让他明白,我的屁股不是被他抽红的。

公文包里的手机响了,对于一个喧嚣的城市和一个喧嚣的夜晚来说,这点响声,如风过耳如屁穿裆,引不起除我之外任何人的共鸣。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电话声,但是这个铃声太难听了,是我老婆帮我选的,是她喜欢的流行音乐,这轻飘的音乐声之所以响起,也是因为她打来的。我开始像厌烦她一样开始厌烦这铃声了。这铃声是牵在她手中的一根线,铃一响,就知道我在哪里。这个让我厌烦又恐惧的女人控制着我的行踪。和她结婚十年,我毫无秘密可言,查我的日记,翻我的手机。自从结婚后,我记日记的习惯逐渐改掉了。以至于后来领导让我起草文件时,他们总是皱着眉头说,狗屁不通。我很多升迁的机会就这样在妻子的盯视下和领导的皱眉中失去了。我憎恨领导更憎恨妻子,憎恨她控制着我的分分秒秒,憎恨她喜欢的可恶的铃声。铃声一响,我耳根疼痛,耳膜轰鸣,眼冒金花。我要换掉这种声音,我要换成猴子的声音,换成猴子蹦蹦跳跳的声音,猴子挨了鞭子龇牙咧嘴的声音,猴子剥皮吃香蕉幸福地咂嘴的声音。

可恶的铃声继续响着,公文包在我手里微微震动着。我镇静一下,接通电话。老婆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千万遍了,她的声音一层不变,充满抱怨。刚结婚时那种温柔于体贴如处女膜一样一去不返。问我什么时候回家等我吃饭,我讨厌回答她,也讨厌吃饭。饭桌上永远是买房子的事情,孩子上学的事情,一切的大事小事,一切的鸡毛蒜皮,总是像火车一样围着饭桌运行。老婆一开口,火车就启动了,喀嚓喀嚓,不用几圈,我的头就被转晕了,转疼了,缺氧了,要死了。

今晚我要摆脱这可恶的火车喀嚓声。

我回答妻子,今天晚上陪客户吃饭,谈业务。敷衍完了她。我心里一阵轻松。她这列火车终于可以休行一天。但可悲的是今天她停车加油,休息调整,明天开起来火力会更足,不但喀嚓的厉害,就是车头冒出的黑烟,也能把我熏死。现在油价上升这么快,但愿她以后能节油,也能低碳生活。如是那样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每晚乘地铁回家。只须二十分钟,就把我从一个不想呆的地方载到另一个不想呆的地方。我诅咒地铁。地铁是活动的监狱通道。无论怎样往返,目的地只有一个。

我诅咒它运行的那样快。虽然它是监狱的通道,但是身在其中也能感受到一点监狱里没有的自由,可是在自由的感觉还没有充分地体会时,终点站到了。自由的感觉一下子被抽去。剩下的只有无力,无助,疲惫不堪,恐惧不安。

我七岁那年看到的那只猴子,三十年后,你在哪里,是在天国里安息,还是仍随着主人浪迹天涯。你的脸上多了几层风霜?你的猴毛是否陆续随风飘逝?皮肤上稀疏的猴毛是否让你看上去丑陋无比?

三十年后,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我才能把你想起。

公文包里的那种可恶的铃声又响起。不行,这样下去,这种音乐声会让我的耳朵失聪我明天马上从网上下载一段猴子的铃声来替代这魔鬼的咒语。我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是公司的领导。说,速来悦来酒店,正跟我们最大的客户喝酒,客户点名要见你。他妈的,什么要见我,还不是我酒量好,替你挡酒,替你喝,你每天红光满面,大腹便便,我他妈的肚子里除了装酒就是装痛苦。原本指望酒能把痛苦淹死,最后那该死的痛苦却学会了游泳。原本想今晚在大街上走一走,想一想,体验一下一只猴子的快乐和幸福。可是我连一只猴子的快乐和幸福都把握不到。

我叫了一辆出租,在我心里的咒骂声中,驶向悦来酒店。

不晓得我喝了多少白酒多少啤酒,只是觉得喝的领导喜笑颜开,喝得客户毫不犹豫地签定单,喝得小姐花枝乱颤,喝得我天晕地转。我想笑也想哭,这个可恶的世界总是让你苦哭不得。烟酒过后,就是与小姐耳鬓厮磨。领导的手早已伸到了小姐的裙子底下。领导和客户被小姐带到客房去了。我也被小姐领到一间客房。小姐把我扶到在床上。我兴奋无比,不是性奋无比,此刻在酒精的麻醉下,性已休眠了,性已脱离了肉体,性已被酒精消耗掉了,那么柔软的液体,却融化了金刚的硬度。

小姐要给我脱衣服,我说不要。她说不脱也要付钱的。我还是不让她说,她有些不高兴了,说你是不是不行了。我急了,说,什么不行了,那里不行了,性就是让人行的东西。但是我现在对性没有兴致了。

我想做一只猴子。我倚在床头对她说。

什么?她有些不解,惊奇。当猴子?

来,我站起来,让她牵着我的领带,在客房里,我头向前倾,屁股上掘,跳了几下。跳去了沉重跳去了痛苦跳去了羞耻。

她笑了起来,不是开心地笑,是蔑视地笑,冷漠地笑,笑的躺在了床上。

这是我最大耻辱,这也是猴子最大的耻辱。我抓起她啪啪扇了几个耳光。她的笑凝固在嘴角。继而,嘴角上翘变为下撅,哇哇哭起来,打开门,一面骂着变态一面跑了。

打车回去时已凌晨三点,清醒了一些,出租车在稀疏的大道上飞驰。飞向原本应该是地铁载我到达的监狱。昏黄的夜色中,路过一个公园。我记得我第一次看猴子就是在一个公园门口。我让司机停下转到公园门前,付钱打发他走。这里也一定停留过猴子和耍猴人。在那一群围观的人中,也一定有个小女孩仍香蕉给猴子吃。

此刻,喧嚣的城市已安静下来。从公园里传来万千的虫鸣和一两声的叫。那些被城市的喧嚣浮起的灰尘,已被风吹散,被云托走,只留下一个晴朗的夜空。无数的星星在闪烁,在微笑慈祥地看着我,,它们共有一个嘴巴,一微笑嘴巴就弯成了月亮。我在月光下像猴子那样跳了几下。在虚拟中接到一个小女孩仍来的一根香蕉。那只香蕉引发的口水曾经淹死了上万只蚂蚁,今夜它只是填进了我的嘴里,滋润了我的心肺。

主人突然拿鞭子抽我,让我带领妻小起步跑,我发怒了,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扇到主人脸上,在我多年被耍的历程中,这是我反抗最激烈的一次。以至于主人躺倒在地,呻吟不起。我挣脱套在脖颈上的绳索,逃跑了。

今夜我成为一只自由的猴子。一跟香蕉就能让我充满幸福感的猴子。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