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淹故城

在岭南住久的人，是看不到四季变化、节气更迭露出半点痕迹的。糊糊涂涂过了大半个年头，若不去翻翻日历。总以为还在乏味的处着同一个季节。这里的冬天便是如此，“涧水枯落、百草凋零”的情景，固然看不到，便连路旁偶有的几株青棕也总有半边粘着一层轻浮的黑尘。天地浑然，草木一色，什么也看不真切，什么也看不明白。这道让我挂念起梅城的冬天。

说道冬天，大部分人都会说，冬天哦，总得风雪交加，霜雨相袭才行。若不踏踏实实的降上几场大雪，或十足的冻上三两个月。便得大打折扣。梅城的冬天却不大一样，准确的说。还带着点南方人的精巧细致哩。想想啊，九十月份时，天气还暖和着了。十子山上的松尖尚且夹着青绿，大洋江的河水依旧澄江如练。冬天便如期而至，闲暇的时候，批件单衣，着双木履在泛着夕阳光晕的林间漫步。偶不小心，遇上一阵晚来的北风。拂起满地的落叶在半空飞舞，晃悠一阵后，悄然覆盖了你身后的路基。你拉了拉宽盈的衣袖，猛然醒悟，这不就是冬天的味道吗。梅城的冬天便是如此，总是低调的，但若不是她那言行慎重，一丝不苟的性格，何以从一开始，便可以在舒舒服服中把一整个季节尝个饱、品个透。

入冬稍微深了点，比如冬至过后。山朗愈发沉穆，草木的凋零也逐渐缓了下来。天色是一成不变，阴沉沉的，总要占一天当中的大部分。若是搁在早晨，在旷郊野外走上一遭，斜径入深山，冬日的早晨里，天地便都静了下来。平日里鼓噪的蝉虫消失了，烦人的鸟兽也安分了下来。若有些细微的声响，无非是鞋履陷入了腐叶和未来得及结霜的晨露在惹湿裤脚罢了。林寒木肃，宁静悠远。这样的景致，也只有西洋油画上才有了吧。

至于午后，日头也会从厚厚的铅云中露出来一小会，纵使这样，也算是最大的恩赐了，在庭院中置张小几，烦事不想，琐事不为，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一卷旧书，半袋陈年茶叶也能悠然渡上半日。而院外虽有一睹泥墙相隔，但说不定也会无端的响起一整碎步，传来一声低叹：天气又凉了喽。你也会无端双手插入袖管，搭上一句：莫不要落雪才好。其实心里是惦记着下雪的。

当然这个时候是总不会降雪的。梅城的雪来的迟，下得紧，厚积而薄发。即便“乱云低垂暮，急雷舞回风”，只是未到时候，也不会洒下半颗冰粒。非得到了小寒，大寒，年终岁末时。才开始悠悠然降上一场小雪，而且触地即溶的沙雪。悉悉索索，跌跌撞撞，如顽皮的孩童生生了一双弹性的双腿，争先恐后的落在裸露的石棉瓦。门外的晒谷坪。一响午的功夫，地面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砂。轻手蹑脚的踩上一脚，如珍珠毯一样柔软舒服。不消一会，棉花雪便陡然而至了，起初还疏密有致，而后便失去了规章，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天地茫茫一片。尤其到了晚上，雪势又会骤然加剧。时而呢喃细语，时而万马奔腾。若贴窗细闻，或许能听到厚雪折竹的声音呢。隔天早上，推开门栅，一副经过精心装点的雪景图带着寒气迎面而来，不见一丝瑕疵，不带一丝异色。天空净了、房舍白了。村前的杉林，远处的群峰裹上了一件素洁的纱衣。小村庄盖着厚厚的雪被，仿佛睡着了般。也不知道谁起早起提灯路过，门前还留着几串歪歪曲曲的脚印呢。当然梅城的雪，是有点娇气，带些清高，总不能让人端详太久。当你想真真切切想看清它每一寸肌肤时。转瞬间，便会从触碰的指尖消逝。

近年长在外面走，不逢梅城的冬天，不逢梅城的雪已久。但那一颗颗冰清玉洁的六菱花已经在心底纷纷飘落好多次了。只是受不了那记忆力中的片刻温暖，陨落，融解。化成阵阵阴冷的寒流，常侵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