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笑无痕

我碰见笑无痕的时候，他正在打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两个人头。我问他：“多少？”“十两银子。”笑无痕已是一个很有身价的杀手。可他常常为了几两银子杀人。而有人比他还不如。比如无敌。有一次，无敌收了二十三个铜钱，杀了二十三个人，自己花了三十两银子买药。但他觉得他赚了，他说那二十三个人，平均每个人的命，最多值半个铜钱。“青冥山二十三妖，杀人如割草。割草犹存根，杀人尸不存。”无敌说，有人觉得杀手凄美，悲凉，独来独往，富有情于无情。那些人一定吃错药了。因为他从来只觉得杀手很凄凉，没饭吃，也没钱花。有个十来岁的小孩看着坐在门槛上啃馒头的无敌，说：“你一定是个杀手。”无敌咽下一口馒头：“你怎么知道？”“因为你的斧头。”无敌用的是一柄双刃宣花斧，斧柄上刻着两个字“炼狱”。无敌不可能有钱打这么好的一柄斧头，这是他盗墓得来的。无敌问小孩：“你找我谈生意？”“有二十三个人，杀了我全家一百四十七口人。”“你是哪家的小孩？”“城南王善人家的。”王善人真是个大善人。他的女儿真是个大美人，无敌曾经暗恋过她很久。无敌嚅嚅的说：“你，你有多少钱？你应该知道，杀手要有钱才能出手。”“我只有二十三个铜钱。”于是无敌收下了钱。无敌身上又多了十一道伤疤。

其实我是个捕快。其实我并不喜欢杀手。杀手并没有创造或赋予人生命，又有什么权利收回一个人的性命？官府悬赏追辑笑无痕和无敌。笑无痕，纹银五千两。无敌，纹银三千两。我的确很需要这么一笔钱。长期的挥霍已经使我债台高筑。我和无敌一起到天外楼喝酒。当然，酒钱得我付。酒过三巡，我对无敌说：“我需要钱。”无敌沉默半晌：“我没钱。”“你值三千两银子。”于是我们两个一起沉默，喝酒。“我们认识也有三年了吧？”无敌沉默。我继续说：“我现在一共欠别人七千两银子。”“你，你的钱，有一半，花在了，我，我们身上。”“知道就好。你们俩是我见过最没出息的杀手，五万两银子杀一个人的生意不接，却接小孩子二十三个铜钱的生意。”“但我确实很想杀那些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早就提着你和无痕的头去领赏了。”我被誉为杀手克星。从我入公门开始算起，已有二十七个顶尖杀手死在我刀下。我习惯对那些杀手说一句话：“你杀了人，要偿命。”对杀手，我一向不留情。我刀下，也从来不留活口。但对笑无痕，却从未出过刀。因为笑无痕是玲珑的哥哥，而我是追风神捕，侯飞鹏，玲珑是我未过门的妻。我并不认为惟有灭亲，才能体现大义。

西郊。胡杨林。冷秋时节，落叶萧萧。我和无敌相向而立。“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们又真的不会赚钱。”“我知道。“现在，拿你的斧。”无敌反手取下背上的巨斧，双手持住。一斧在手，他的气质全变。原来一个落魄潦倒、委靡不堪的人立即变得神采奕奕、周身杀气、冷如寒冰。他一动不动，如山。我的刀已在手，刀长三尺三寸，刀名“邪劫”。邪魔妖道的一个大劫。“你杀了人，要偿命。”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可能，已是习惯。无敌一斧劈出。斧势直取而下，简单，迅速，势若雷霆。斧风从四面八方卷向我，压力骤增。这一斧便如三山五岳朝我当头压下。这一式叫“山兮鬼神惊”。如此大面积的压力是无法避也无法抵挡的。因为斧风已把我所有退路封死。而抵挡更无济于事，三尺邪劫不足以挡七尺炼狱一击。我屈身、含腰、侧身，双手握刀柄，刀尖朝前，刀锋向上，刀身与腰带平齐。突然右足发力，人如闪电般向前窜出去。刀光如匹练，在空中凝成一道直线。我这一招叫“修罗刺”。“叮”一声，所有动作都已停止。刀尖正刺在无敌双手之间的斧柄上，再往上一分，他的手指便要被削断。“你是第一个破我这一式的人。”“你也是第一个迫使我使出修罗刺的人。”

笑无痕说：“玲珑约了我吃饭。这顿饭对我很重要――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吃过肉了，玲珑说她买了狗肉。”“明天午时之前我还不清所有的债，债主们就会把我剁碎了喂狗！”“真的没得商量？”“有，马上拿七千两银子给我。”“我身上只有七个铜钱。”还是西郊，胡杨林。冷风如刀，黄叶纷飞。笑无痕剑如风，如电，如梦。剑气森严，如峰峦叠翠；剑气如诗，彷佛悲欢岁月千涛一沫，又如枯藤老树，大漠西风。一剑如梦，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梦回乍醒，不朽如梦。无孔不入的剑，势若雷霆的招。“血杀”剑一出，天空好似蒙上一层血色，配上那一式几乎无懈可击的“雷兮血穹”，几乎无敌于天下。可惜他碰上的是我。在他第一次用这一招杀人时，我已在研究如何破他那一剑。如此霸气的招式，已经不可能用技巧取胜。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而妄图利用招式破解，所以死在这一剑下。我双手持刀，一跃冲天，一刀直劈，势如流星。刀芒如长虹贯日，炫丽缤纷；刀势如泰山压顶，势大气沉；刀意如宇宙空旷，惊艳绝伦。我这一刀叫“罗刹斩”。这一招没任何变化，凭的，就是这一刀是凝聚我毕生功力的直劈。笑无痕的剑已被劲力荡偏。而他的人，更笼罩在刀光之中，无法挪动半步。也许仅仅半步的距离，便能改写这一战的胜负。笑无痕说：“麻烦你告诉玲珑一声，今晚我不能去她家了。”“我会把话带到的。”

无债一身轻。负债生活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你知道那些债主随时可以叫几十个人来杀你。若是亡命之徒，他们可以一举手就把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可我不行。我是捕快。我有正面形象，还有誉满江湖的侠名。我在玲珑家吃炖得香死人的狗肉，喝她自酿的糯米酒。然后我拿出一千两银子，说：“这是无敌和无痕的。等他们回来，你替我给他们。”玲珑瞪大了眼睛：“这么多钱？他们开窍了？会做生意了？”“哈哈哈，没错！”其实我并没杀他们。我将他们交给了官府，领了赏钱。今晚三更时，我会潜入狱中，给他们送去他们的兵器。等没钱了，又可以抓他们去领赏。这样，我就永远也不会缺钱花。我比他们会做生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