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归处，谁许我一世不败烟花？

梦魇醒来，我独坐在游廊的长椅上。满池颓败的残荷在秋风中无力的摇摆，恍如隔世般。忽然我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任眼角酸涩，凉风拂面而来。不哭，不哭，痛死也不哭。一如从前，我还是那个倔强的我。

{花一。}

那个春天来的分外的早，一个不小心便已是满庭满院的花红叶绿了。

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春天，如果没有那开的太过肆意张扬的海棠花，如果我们不曾相识，如果我没有一个不小心的爱上他。。。

一切的一切都来的那样的突然。。。

娘亲说我出生时正值百花齐放的盛春，又见我是个女儿，便替我取名‘倾颜’。

万花尽处，倾颜也。

{花二。}

一切都来得那样的匆然，始之不及。

一如当年的洛阳城，城还是一样的城，但人。。。早已是物是人非也。

繁花落尽，只剩流年。

一如当年，我还是那个洛阳太守的掌上明珠苏倾颜。

他——-自恃英伟不凡、家世过人的河南府尹之子宋羽墨。

然而，只是初相见。似乎让我相信了世上所谓的一见倾心，我对他。女对男。堂堂洛阳第一美人儿对一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公子。

他手上拿着刚刚摘下还带着点点晨露的春海棠径自走向我，就那样轻浮的将花儿插入了我的鬓髻。而后更轻浮的是一句：“这春日的海棠再美，也不及苏大小姐十之一二啊！”

那样的赞美在我听来已是一种习惯了，而出自他口明知是一种明显的挑逗，但我却依然是绯红了脸，垂下眸，不敢再去直视他那好看的眼睛里闪着的异样的光。

那样的尴尬，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的低着头绞着手里的丝绢。似乎有热气袭脸的感觉，抬眸，他的眼神那样的炙热。他。。。他怎可这般放肆。

“吭。。。”是爹爹的声音。

“爹爹。”我闻声迎了上去，以此避开了宋羽墨的无耻纠缠。

“爹爹、苏世伯。”他先是叫了自己的爹爹，然后客气的向我爹爹问候，却依旧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

{花三。}

是夜。静静出奇，我辗转来回的翻着身，却是无法入眠。

那魅惑的妖娆是他的笑，只要一想到，我的心便也不自觉的咯噔的一跳。

第一次，我被一个男人这样的戏虐。于我，却是难已忘怀的了呵！

偶而听见，不远处偏厅中的说笑声，那是爹爹在与宋家父子谈笑风声。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心中甚烦，起身披了件单衣，便推开开闰门径自出来闰房。

后花园中借着萦弱的灯光，依稀可见花影在轻轻的拂动。阵阵暗香袭来，令我紧皱的眉头不禁轻舒了些许。紧紧附身的单衣，这个天，这样的夜还是微凉的。突然眼前一晃，一个高大的人影便闪到了我的眼前，只是一瞬间，不由得心跳漏了半拍。

是他。待借着微光看着眼前的来人时，更是吓了一跳。

“。。。宋。。。”

“苏小姐还真是特别，喜欢一个人夜里来赏花。呵呵。。。”他轻笑。

“……”我低头不语，脸上灼热的一片。

他继续笑道：“巧了，在下也喜欢在夜里寻花。嗯。。。这花真香。”他似是轻嗅了下。

“公子。为何离席？”我不知该说什么，随口便是这么一句。

“那喧嚣我不喜欢。”

他。。。一个浊世的翩翩公子竟然不喜欢热闹，我听着像是不真实。

这冷的天，我的手心竟是捏了湿湿的汗。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我轻轻吟道。是苏轼《海棠》。不曾想我会吟出这首诗来，刚停口便是后悔不已了。

他轻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想必苏小姐是有心上人了吧？”

“。。。”

见我半晌无语，他又轻笑了声。“在下冒昧了，还请苏大小姐不要见怪了才是。”

“。。。”

那夜花前月下，花影轻曳，纸醉金迷。

{花四。}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行香子（七夕）》李清照

今天是七巧节，一早爹爹对娘笑道：“夫人啊，今年的七夕呀！洛阳城可热闹了，瞧这才一大早的街上都张罗起来了。咱们的宝贝女儿也不小了，该是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的时候了，咱不求名不求利。只希望我儿能选个自己中意，疼我儿的夫君。别的呀，咱也不挑剔了。”

“老爷说的极是，倾颜你看呢？”娘这般问我。

我依旧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娟子，脸颊滚烫。“全凭爹娘做主。”

但闻爹爹笑道：“你看看我这宝贝女儿啊！呵呵！！”

天刚暮，有新月悬于天际之边。我与丫鬟绿芙，踏着月光中的斑驳树影与一路灯光来到这洛阳城最是繁华的街心。小贩到处吆喝着。话说七巧节行的是男女恩爱之情，穿针乞巧，喜蛛应巧，投针验巧，种生求子，供奉“磨喝乐”，拜织女，拜魁星，晒书·晒衣，贺牛生日，吃巧果，这些是我所知道的一些七巧习俗。身边各色各样的人举目皆是，光看衣着打扮，有男耕女织的农家人，也有家世过人，身份尊贵官家子弟，但是我对那些官宦人家的男子大多没好印象。就像那个没有规矩的宋羽墨，对，那种人最是可气。

“咦！这不是咱洛阳城第一美人儿苏大小姐嘛！在这大街上想什么事儿，想的这么出神呀？。。。该不会是数日不见，苏大小姐在想我这位故人了吧？”这声音竟是挑逗的意味。

闻声，回神，抬眸。是他―――宋羽墨。

真的是他，看来没事的时候就不应该去想起那些让你不太喜欢的人。不然，他一定会像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你面前。

“。。。宋。。。宋。。。”我小声吱唔着。

“在下宋羽墨。”他故恭敬一拜。随即又附笑道：“不曾想一别才数十天，苏大小姐就把我给忘了，在下可是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苏大小姐噢！”他轻笑，打扇。

他。。。他说他不曾一时一刻忘记我。。。这话听起来为什么让我有一种心乱如麻的感觉。他是在刻意的挑逗呀。不，他那般的放荡无理，那样的不顾场合，他只是在耍我而已，他又怎会轻意将一个人放在心上一时一刻不曾忘记呢？不，他不是那种人。是我多想了。

“宋公子玩的尽兴，倾颜还有事就不奉陪了。绿芙我们走。”我完全千金小姐之态与他话别。

收眼，转身，离去。

“等等。”

我尚未走远，便闻声回头见他收扇追来。

我转身，驻足，看他。

依旧一副翩翩公子之态，仿若方才那一瞬他面带焦急、无奈之色是我看错了。

他开口便道：“今天是七巧节。”

“嗯，这个我知道。”他怎会说出这般无稽的话来，无语。一旁的绿芙更是笑傻了。

“我说宋公子呀，这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何况。。。何况我们小姐又不是傻子。”那丫头笑得更是夸张了。连我也是忍不住捂面轻笑了几声。

他仿若无人笑话他一般，只又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放在胸膛径自摇着。“就是因为如此，所以羽墨想请苏大小姐与在下一同过这七巧节可否。”他的眼神看向我，似是在乞求我不要拒绝般，但那依旧傲慢的告诉我不是。

“。。。”

“不要拒绝。”他忽然拉住我的衣袖，是在害怕。

我不明所以。

绿芙看看我又看看他，忽地一拍手道：“哎呀！小姐我刚想起府中还有点事等着我做，就得先回去，小姐你。。。”她故做迟疑，既而又笑着转向宋羽墨。“我们小姐一个女子家的在大街上不放心，宋大人又与我们老爷交好，绿芙想请宋公子代为照顾下我们小姐，不知宋公子是否。。。”

“既然绿芙姑娘有事，那羽墨便答应了便是。”他似是得意。

“那小姐你和宋公子，玩的开心点呀。奴婢就先回去了。”

“噢。。。”我犹豫了。不对。“绿芙。。。绿芙。。。”孰不知，那丫头已无了踪影。

此情，此景。令我心生尴尬。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我不及多想，他已拉着我的手于这喧嚣中奔跑起来。

很久，真的很久，我没有这种自由奔放的感觉了。仿佛还是小时候一个人在花园中扑蝶戏鸟，又或者是爹娘带着我去赏湖游玩。似乎已经忘记多久没有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了。而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而今，好像整条街上只余下我。。。和那个拉着我奔跑的他。

“这是哪？”我完全陌生。

“洛阳桥，你不知道？真是个养尊处优，深居简出的大小姐。”他似是无奈的摇摇头。

“哇，好美。”须臾桥对岸有烟花放起，我高兴的跳起来拍巴掌。

他看看我又是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笑笑。

“你笑什么。”我不解。

“你真像个孩子。”他轻拂了拂我的额角。

对上他的眸，我看得有些愣了，原来他比我以前认识的宋羽墨还要好看，真的。可能是吧，因为我现在认为他不是一个坏人。至少，现在的我不讨厌他了，真的，一点也不。反而。。。那样的眼神，好熟悉，好熟悉。夹杂着彼岸的烟火，仿若隔世般让我的心跳加快。快要忘记呼吸。

就这样他轻执起我的左手，贴在了他的右脸上。冰冰的，仿若这他不知这个七夕的夜晚依旧是那般的燥热。有一瞬间我的思想被冻结住了，但是我没有拒绝他的暧昧，因为我不再讨厌这个人了，因为我似乎喜欢上了这样亲密的动作。

“倾颜。”他唤我。

“嗯。”我轻应。

“。。。”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将我拥入怀中。而我则将脸朝他的胸膛最深伟岸最深处靠去，不觉嗅到他身上独有的幽兰之香，不曾想他身上竟也会有如此儒雅的香味。

须臾。彼岸有烟花盛起的声音。‘噼噼啵啵’的一阵。

闻声，抬头，回眸。

有绝艳的色彩临空而放，那般绚丽，那般孤傲。人们往往只看到烟花美丽绽放的一面，可知只是一瞬间便只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那样的美丽看来，似乎只如海市蜃楼般飘渺于尘沙之上，风一吹便什么都散了。最是悲哀。如此，这般美好让人心悸。那般美好让世人追捧、叹为观止。如我，洛阳城第一美人儿。就算倾国倾城，颜色无双那又如何，百年之后依旧是一抔黄土。那样静静的躺在黄沙之中，倾听着后人路过我的坟前，细数着当年洛阳第一美人儿苏倾颜的故事，如斯可笑。

那烟花绽放的彼岸。那人海茫茫的红尘归处，谁又能许我一世不败烟花？

是他，宋羽墨？

八月中秋赏月，九月重阳登山，十月庭院丹桂，十一月结伴赏秋湖，十二月齐看瑞雪纷纷。

次年一月，宋苏两家联姻。众人齐祝宋家长公子与苏家大小姐共结连理，白首偕老。

同年二月，我送羽墨踏上去京赶考的渡船。他的志向是考取功名之日便上迎娶我过门之时，我很欣慰，他有如此大志。

六月末的一天我独倚在庭院的游廊上看着池中清荷随夏风盛开，清爽脱俗，不染凡尘，很是美妙。

直到绿芙来通报宋大人来府，我如夏风般轻曳进了内堂。宋大人正与爹爹说些什么，我想一定是关于羽墨的。

出了内堂，步履虚浮，踩在晒的生烫的台阶上都似由最底处传来痛人心扉的千年不化寒冰。

羽墨，羽墨。。。我心中默念。他做了状元，他要娶妻了，但是新娘却不是我。大庆朝韶音公主。。。呵呵。。。宋羽墨你负了我，今生你负了我。。。

次日有圣旨下达苏府。

皇上将我赐婚于辽宁兵部尚书李西扬为妻。辽宁。。。宋羽墨他竟为求一已私欲，将我打入万劫不复。辽宁离洛阳那么远，那么远。

记得你曾对我说，永远、永远、永远；可知永远太远，那一日我十里红妆，嫁作他人。原来，这便是你要的永远。我成了他人的妻，你亦是别人的夫君。

尾声：倾颜，我中了状元，我中状元了，我终于可以如愿娶你为妻。我们说好的，要在一起的，永远、永远、永远。皇上看中了我，让我迎娶韶音公主，但我心中只有倾颜你一人呵！今生我又怎会负你，答应过你，羽墨定不会。苦求皇上七日，公主之事终于做罢。我一路风尘赶回洛阳，放下状元游街之荣，只为能快点见到你，那个我答应今生来世永远不离不弃的发妻。可是为什么还是让我听到了三日之前你已嫁到辽宁的消息。为什么。。。你答应过会等我高中之日做我宋羽墨今生不二的妻子的，你失约了。。。你失约了。。。我们彼此许了来世，生生世世。却依旧躲不过今生宿命的纠结。

三年后洛阳城流传着这样一段感人的故事，当年风流倜傥的新科状元郎因爱人无故嫁作他人而一夜之间白了头，随后便遁入空门，两年后相思成疾，抑郁而终。死前佛家法号了尘。

了却凡尘，纵然倾国倾城，颜色无双，只作镜中花，水中月。

上穷碧落下黄泉，终是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