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妈妈,我的孩子

2011-11-02 20:11 | 作者:丑瓜瓜 | 散文吧首发

有人说:孩子失去父母思念一时;父母失去孩子,思念一世。

我,曾是妈妈的孩子

妈妈是山,有吃的,有喝的,也有风风雨和美丽的景色

妈妈精明能干。

1928年8月18日,妈妈出生在辽宁的一个小山村,家中的第一个孩子。外祖父是个手艺不错的石匠,但抽大烟,弄得家徒四壁,妈妈常对我讲起她对付饥饿的办法——睡觉,实在忍受不了了,爬到树上一把一把地撸树叶吃,有时虫子混在树叶里,嚼得嘴里又麻又辣。妈妈几岁就会照看弟弟妹妹,蹲在锅台上做饭。山区雷雨多,她非常害怕雷声,但为了养家糊口,八岁时已经迎着风雨到地主家当半个劳力。有一次,雷雨大作,妈妈吓得嚎哭起来,伙计们看着心疼,喊:“老孙啊,孩子吓坏了,快抱起来”。于是,妈妈骑在外祖父的脖子上,顶着风雨,向家走去(这一幕是我心中永恒的山水画)。

1949年10月1日,妈妈嫁给在荣军学校工作爸。爸爸的工资一直属于普通市民的中等水平,但我们五口之家的日子过得挺滋润。妈妈带着我们卖过熟玉米,卖过衣服,也曾私下里倒卖粮票和布票。每逢暑假,我们在妈妈率领下,到乡下的老姨家,满山遍野地遛土豆,捡玉米。看着装满麻袋的粮食,我们围着妈妈跳啊,笑啊,那感觉就象刚刚喝了格瓦斯,心里的快乐幸福一不留神就从嘴里喷出来。

妈妈坚忍刚强。

妈妈长得白白净净,声音轻细,举止斯斯文文,但她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十几岁的时候,山村胡子当道,穷人家不值一抢,但有些人家会藏点儿大烟,胡子感兴趣。妈妈被胡子逼过,打过,有一次被打得昏过去又醒过来,她说,这时打在身上感觉是:心脏象一个空铁桶,被咚咚地敲打着,不痛,但很难受。无论使什么着数,胡子别想从妈妈嘴里得到想要的。

1969年,在解放战争中负伤的爸爸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忠心耿耿追随革命的爸爸绝望了,想到自杀。妈妈反复开导,安慰,精心照料。造反派们要把我家从楼房赶到平房去,妈妈站出来据理力争,即便造反派甩给她一顶投机倒把分子帽子,她也毫不示弱。那年月,妈妈是我们家的城堡,我们家的太阳

1979年,爸爸刚刚获得平反,却因十年积郁成疾去世了。面对着三个该谈婚论嫁的儿女,妈妈顶着风到市场摆摊卖鱼,一脸会灰,一头霜,为的是让儿女体面地办婚事。

妈妈大无声。

妈妈的爱从没有甜言蜜语,也很少温柔的抚摩,但它就象空气就象水就象阳光就象雨露让你时刻享用着。

我27岁结束了8年的知青生活,28岁开始,我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姑娘开始谈恋爱。婚姻大事应该由我做主,但妈妈总想取代我的权利。34岁前谈了几个男朋友,可妈妈总是在一旁挑剔,嫌人家个子矮了,长得黑了,学历低了。我虽然对她的越权有意见,有时甚至生气,但心里一直明白她的苦心,她渴望我找个理想的伴侣,幸福地生活。

弟弟妹妹结婚后,夫妻感情都不和谐,两个家庭相继解体。当他们带着孩子、背着行囊回来时,妈妈淡定地依旧热汤热面伺候,默默地用她温暖的阳光熨平儿女心灵伤痛

2003年,一向健康的弟弟经历十几天病痛折磨,突然去世。痛失唯一的儿子,76岁的妈妈没有倒下,为了减轻我们的痛苦,她象往常一样吃饭,看电视。但是,当我们不在的时候,她偷偷地拿出弟弟的照片,抚摩着,落泪无声。

妈妈很少流泪,可能是她刚强的性格使然。但有一次她在我面前流泪了,很意外也让我终生不忘。那是我给表妹写了一封信,妈妈象往常一样让我念给她听,当我念到“:妈妈的爱是永恒的。当离婚的儿女从破碎的家回到父母身边时,妈妈会张开双臂将他们紧紧搂在怀里”时,妈妈抽抽嗒嗒地,以至泣不成声。我当时豁然领悟了:妈妈的爱无须回报,只要儿女懂得那分爱,她一辈子都满足了。

妈妈,曾是我的孩子

岁月瞬间流逝,万物交织变幻。我和妈妈被自然规律推动着,不知不觉间相互替代了角色。

小时侯,常听爸爸羡慕人家出门远行,可他一生只走出黑龙江一次,那是去天津看病,躺着去躺着回。为了避免此类憾事,1992年,我带着妈妈和小外甥从东北出发,直到乌鲁木齐。一路游玩,吃住行完全由我操办,妈妈玩得愉快而轻松。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妈妈面前展示我的能量。小乌鸦翅膀硬了,该反哺妈妈了。那时妈妈65岁。

后来的岁月中,我是妈妈情感的海,生活的船,精神的帆,妈妈乘着小船,向海的那边荡去,悠悠然,一如过去坐在她船上的我。

晚年(78岁前)的妈妈潇洒快乐。我迁居广州后,她自由自在地往来南北两地,想儿子了回北方,想女儿了回南方,海陆空交通工具随便享用。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妈妈一直在我身边,她一离开,我非常牵挂。每次见到她我都阻止不住泪水,可她却面含纯净的微笑,把自作多情的我晒在一边。

妈妈的确是我的孩子了。我尽一切所能做自己该做的。

人老了,喜欢安宁、清净,但又害怕寂寞,害怕孤独,更怕心灵的伤痛。

我守护着妈妈的情感。

2003年12月,49岁的弟弟病逝了。我万分悲痛,料理完弟弟的后事,心急如焚地赶回广州,我不知道怎样面对白发苍苍的妈妈。得知儿子先走一步,妈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呼喊着:小光啊,你在哪儿呀?!我搂着妈妈的颤抖的双肩,脸紧紧地贴着她老泪纵横的脸,一心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妈妈那结冰的心。

想念我命运坎坷的弟弟,但只能在办公室,悄悄地一任涕泪横流。在妈妈面前,我绞尽脑汁搜索快乐的、她感兴趣的话题。我还找到一个东北的胖老太太,让她经常到我家陪妈妈唠嗑。有时,我在上班的路上,看到蹒跚走来的胖老太太,高兴得赶快迎上去,恨不得立刻将她抱到妈妈身边。

伤痛被时间淡化,却击垮了妈妈的身体。一年半以后,在体检中,一贯健康的妈妈被查出患了慢性肾衰。我安慰她:肾病不会死人。我的话她确信无疑,亲友来探望,她常轻松地告诉人家:“肾病不会死人”

在她生病的五个年头,一直由广东省最好的肾科专家医治。我忠实地守侯着妈妈,每天按摩、熬药、调理饮食。

我知道,能听到妈妈声音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五年间,每天吃过晚饭,都躺在她身边一个小时,静静地一遍又一遍听她讲那过去的故事。每次,妈妈都讲得有声有色,即便在去世前几天摔那一跤后,她还一字不差地讲述她们小时侯到老大奶子家偷杏的事,见我听得入神,高潮时,她还用手笔划着,眼睛黑黑的,亮亮的,纯纯的。

在陪伴妈妈最后的五年间,我享受着日益深厚的对妈妈的爱。我爱她明亮的丝毫未老花的眼睛,我爱她脱去老茧的酥软的手掌,我爱她白嫩的如同人体模特般标致的小脚丫(我常对人说,真想把这双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肾病忌感冒,我小心翼翼地注意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每次给妈妈洗过澡,都要用毛巾被将妈妈全身裹上,把头顶的一角折起围在她脸旁,象包婴儿一样,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她的床上。刚刚开始的几次,妈妈在我怀里咯咯地笑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每次都在襁褓里睡一小觉。

我让妈妈回收着儿女身上点点滴滴的爱。

人上了年纪,由于淡出社会淡出人们的视线,往往会感到自己没用了,很自卑。

我护卫妈妈的尊严。

早年,妈妈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女,她在我上小学后(为了照顾弟弟妹妹,我9岁才上学。)辞去了工作。晚年,她时常唠叨:“没有退休金,只能手心朝上向儿女要钱”。我反复安慰她,并拿出我的一部分存款连同家里房子拆迁的补偿款存到她的名下,嘱咐她:这钱是你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笔钱让妈妈有了生活的底气,也让她维护了长辈的尊严————她给儿子买墓地,给外孙交学费,给亲戚送慰问金。

妈妈爱美,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别具风韵。她生病后,无论去医院还是去饭店,我打扮着自己也打扮着妈妈,背起她时,我一定紧紧地搂住她的大腿根部,让妈妈在我背上依然保持挺拔的身姿。

妈妈死于非命。2009年8月10日,因为摔过一跤后偶尔方位感错位,我决定带她住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住院时,她的血压、体温、脉搏等一切指标都很正常,精神状态也不错。可是,提成心切的医生不待检查结果出来,居然超八倍抗生素用量,给妈妈打吊瓶,患有慢性肾衰的妈妈哪经得起这样摧残,住院仅一,她含冤走了。向她的遗体告别时,我承诺,一定为妈妈讨回生命的尊严。三个月后,医院赔偿了九万元。我将这钱分成三等份,分别转入妈妈的孙女和两个外孙的名下。我知道,妈妈愿意为后辈奉献一切,包括用生命换来的。

有人害怕魂灵,我不怕。如果能见到我的妈妈,我一定扑过去,喊着:妈妈,女儿终于找到你了!

我思念妈妈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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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普雅花:妈妈的爱是永恒的。当离婚的儿女从破碎的家回到父母身边时,妈妈会张开双臂将他们紧紧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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