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压力

2011-10-27 20:11 | 作者:笑石居士 | 散文吧首发

向守礼昨晚又失眠了。

这不是什么新闻,对于年近不惑的中学教师向守礼来讲,不失眠才有些不正常。特别是最近几年,他明显地感觉到,失眠已成了家常便饭,就像每顿老婆端上桌子的泡萝卜,酸咸菜,看一眼都倒胃口。失眠像一个到了更年期的女人,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难以捉摸,也像一个痴情的少女,一到里,便前来和他幽会,缠绵悱恻,情意绵绵。向守礼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弄得全身瘫软,头昏脑胀,眼睁睁看着窗外现出鱼肚白,他才死猪似地眯上一会,闹钟一响,他就得翻身起床,开始一天忙碌的新生活

向守礼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把近视眼镜戴上,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镜子,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平常是不大喜欢照镜子的,用他老婆的话说,照镜子是女人的专利,桃腮柳眉,翘鼻樱嘴,瀑布般的油光闪亮的长发,那才配在镜子前反复端详,仔细欣赏。而他自己的形象越来越对不起观众,按他老婆的标准,他根本不配照镜子。头秃得十分厉害,顶部的头发基本掉光,红红的头皮上零星地点缀一些茸茸的细细的白毛,仿佛沙漠中偶尔长处的野蒿,一不小心,就被风连根拔起,消逝得无影无踪;后脑勺及耳朵旁边还有少许头发,非常称职地坚守着岗位,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地盘,就像战场上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旗子,虽已残破不堪,但只要它还在随风飘扬,就意味着阵地没有丢失。幸好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在他圆圆的脑袋上也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增添了男子汉的阳刚勇武。只可惜严重的失眠使他的双眼失去了神采,就像一条死鱼的眼珠,微黄而干涩,透露出临死前的挣扎与不甘。下眼睑浮肿青黑,仿佛吊着一对未熟透的核桃。

向收礼不敢再看,匆匆热好冷稀饭,盛了一碗,站在厨房里吃起来。没有什么味道,没有一点食欲,每一口都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才能咽下去。他想起市场上丢在地上的鸭子,小贩们把玉米一把一把地使劲灌下去,撑得嗉囊鼓鼓胀胀的,连呀呀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挣扎的鸭子,每吃一口,都要停下来休息,以便排除胃中的空气,接着再往下灌一点。妻子安排每天早餐吃稀饭,说电视上讲,吃稀饭一则利于消化,促进胃肠功能,强身健体;二则利于美容,增进皮肤循环,嫩白养颜;三嘛,妻子提倡要随时勤俭节约,保持劳动人民本色,不忘艰苦朴素。向收礼知道,妻子真正的用意还是为了节约,家里只有他一个月两千来块钱的收入,现在物价飞涨,货币贬值,手中的钞票就像过了四十岁还未嫁出去的女人,已是日落西山,秋风萧瑟,黄叶飘零,等着的全是下坡路了。

向守礼匆匆出了门,走到楼下,他似乎觉得门没有倒锁,不禁吓出几滴冷汗。前几天,楼上张老头家大白天不就被人把门撬了吗,盗贼发现现金不多,就把一个电饭煲和一个高压锅顺手牵羊了,幸亏新买的42吋大彩电太沉重,不然损失就大了。向守礼三步并着两步爬到八楼,张着大嘴,鼻孔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赶忙掏出钥匙,可能是太累的缘故,手抖的十分厉害,哆哆嗦嗦地插向锁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门倒锁上了,向守礼像完成了一件动地惊天的伟业,背靠在门上,抹一把额上热辣辣的汗珠,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

出了一身汗,向守礼似乎觉得轻松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他想起妻子昨晚再三交代的任务,顺路到天堂街的书店给儿子买辅导资料。儿子马上就要升高一了,成绩一般,寄宿在学校,周末才回家。十五岁的孩子差不多跟他一样高了,只是瘦瘦的显得很单薄,眼睛的近视度数似乎跟学习成绩成反比,厚厚的眼镜片遮在儿子清秀微黄的小脸上,令人十分怜。每次回家,看到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他隐隐感到一阵心酸,家里经济的困难,让儿子似乎早熟了许多,不像别人家里的孩子吃穿都要名牌。但是儿子的成绩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考不上重高,择校费好几千甚至上万,对于家里来讲,无异于心头剜肉,釜底抽薪。

书市上冷冷清清,很多店还未开门,只有瑟瑟的冷风吹着街上偶尔掉落的枯叶。转过墙,他来到一家开着门的叫“快升书社”的书店。看店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穿一件米黄色的外套,头发胡乱的披在脑后,眼睛有些微肿,脸色白里透青。向守礼问初三的复习资料在哪里,她毫无表情地用手一指,然后大张着嘴,打了一个结结实实、标标准准的哈欠,露出两颗向外突出的黄黄的大大的牙齿,一股热气也就趁机一溜烟的跑出,差点直扑脸上。向守礼想,她昨晚一定是在床上精疲力竭、纵欲过度了。前几年,他感觉自己还很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几乎天天晚上都要缠着妻子,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横冲直撞,勇猛冲锋,尽力在妻子身上展现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妻子仿佛热恋中的少女,脸上时时漾着幸福的涟漪。这几年,他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很多时候,面对妻子深情的暗示,面对妻子煽情的挑逗,内心如一潭死水,再难荡起冲动的微波。妻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言词越来越难听,家务活也渐渐地滑落到他的肩上。妻子一句“窝囊废”,有如一把带刺的尖刀,把他的心伤得鲜血淋漓、破碎不堪。他也曾努力过,去打篮球,去爬山,去游泳;买六味地黄丸,一把一把悄悄地吃下去。可是都不见有多大的起色,只要一睡到床上,早就全身瘫软得像一根煮熟的面条,黏黏地粘在席上。也有偶展雄风的时候,只是像未干的柴火,楞生生地塞进灶笼,刚哔哔啵啵地冒出几点火星,腾起几缕袅袅的烟雾,啪啪几声之后,挣扎一番之后,在妻子的鄙视的目光中,终于偃旗息鼓、尴尬收场了。

“莫把路挡到了,你这个人买不买书?”向守礼回过神来,红着脸赶忙到架上选好书,隔着柜台,看那女子一边翻着书,一边用计算器算账。女子的领口敞的很开,向守礼不经意地顺着白衬衣往下看了一眼,一对白白胖胖的小兔子被红红的亵衣紧箍着,随着呼吸的节奏高低起伏,似乎在満蓄力量,挣扎着极力想突破束缚的牢笼。一瞬间,他似乎觉得下身动了一下,慌乱收回目光。女人抬起头,大声说:“九折,八十六元!”向守礼赶紧付了钱,拿起书,逃也似的离开了。

(未完待续)

向守礼穿过街道,理发店橱窗里大幅的霓虹灯广告牌闪烁着,明星们做出各种姿势,向路人夸张地炫耀五颜六色、奇形怪状、引领时尚的发型。音响里大声播放着叶倩文的歌:“谁也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向守礼感觉喉头发紧,干咳了两声,“啪”地一口浓痰直射而出,十分准确而难看的趴在墙脚,一只可怜的蚂蚁被黏住了后腿,无可奈何地努力挣扎着。小蚂蚁急促地摆动触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脱了黏黏的痰液,飞快地钻进旁边的垃圾堆中了。向守礼想,人要是一只蚂蚁多好!每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饿了吃一点米粒,渴了喝几滴水,一到天黑,就回到温暖安全的洞穴,一家子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共享天伦之乐!

“向老师,你还不忙去上课哟?”向守礼抬头一看,原来是小玲,拿着一把扫帚,站在前面商店的门口,一边往外清扫垃圾,一边笑嘻嘻地同他打着招呼。他这才记起,前几天小玲说要到一家卖衣服的店里打工,没想到一大早就碰上她了。于是胡乱应着“就是去”“正在去!”小玲看他急忙要走的样子,“难道我要吃了你?守礼,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一起吃个饭,到时给你打电话!”小玲机关枪似的对着他一顿扫射,他只顾点着头,嘴里含糊的答应。小玲转身走进了店里,向守礼一阵恶心,胃里灌进的稀饭想要努力挣扎着逃跑出来,他捂住嘴,使劲地吸了一口气,挪动双脚,急急地向学校走去。

小玲跟他外婆一个队,比他小一岁。小时候,逢年过节去外婆家,小玲总喜欢和他一起玩,过家家,抟泥人,捉迷藏,小玲穿着十分漂亮的花衣服,扎着两个羊角小辫,一笑就是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后来大家又在一个班上学,直到初中毕业。小玲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身材高挑,皮肤白净,略显窄小的衣衫裹着她发育完好的身体,一笑,胸部突出的肌肉颤颤悠悠,晃得人心慌意乱。向守礼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小玲亲近了,当看到小玲和其他男同学追逐打闹,当听到小玲叽叽喳喳和其他同学摆着龙门阵,他心里总是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心烦气躁,嫉妒痛恨,但他又无可奈何。他想跟小玲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次在她面前,他脸红心跳,不敢正面看一眼。他只是经常在里和她在一起,开心地玩耍,随意地闲谈。有一天,他竟然梦见小玲成了他的新娘,握着小玲红润细腻的小手,紧盯她清澈多情的双眸,幸福弥漫了他的全身。毕业后,他上了中师,端上了令人羡慕的铁饭碗,小玲接了父亲的班,到外地一个厂里做了工人。他曾给小玲写过几封信,不知是没有收到,还是其他原因,都泥牛入海、未见回音。到外婆家去的时候,他也曾问起过小玲,只知道参工没几年,小玲结婚了,嫁给了同一个厂的工人。

前几年,小玲辗转联系上了他,为她一个亲戚上学的事找他帮忙。吃完饭,他们趁着蒙蒙的夜色,沿着城外“马蹄山”静寂的盘山公路,回忆起以往难忘的日子,各自讲诉分别后的境遇。小玲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岁月的风霜使她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时光用雕刀在她眼角刻下了一条一条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身体也已发胖,一双长腿撑着硕大丰腴的臀部。小玲还是很健谈,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看得出来,小玲见到他非常高兴。不知不觉,他们的手拉在了一起,握着长满老茧的小手,小玲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他有些颤抖地抚弄着小玲温润的头发,小玲扬起头,深情的月光跳跃在那张清秀熟悉的脸上,红红的小嘴散发出迷人的诱惑,他把嘴急速地印了下去,小玲给予了他热烈的回应。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向妻子撒了谎,在一个小旅馆度过了幸福而疲倦的一夜。以后,他们也来往了好多次,但新鲜的刺激和浪漫的激情随着时光的流逝也在慢慢消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地盼望小玲的电话,甚至他害怕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不想听到手机响起单调的铃音。

前几天,小玲给他打电话,说家里水管漏,赶快去给她修一下。他知道,这是小玲编造的谎话,推辞说自己有课,小玲可管不了那么多,撂下一句话“不来,后果你自负!”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向守礼害怕出什么问题,赶紧跑到小玲家里。小玲冷着脸,转身进了卧室,他跟在后面小心的陪着笑脸。小玲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一个不认识的怪物。小玲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反复能夹死蚂蚁;脸上的雀斑,犹如学生作业本上涂抹修改的污迹,赫然醒目;鼻孔旁边的一点黑痣,正像一只张网捕猎的蜘蛛,凶恶而丑陋。他的眼里,小玲已经完全变为另外一个陌生的人了。接下来,小玲缠着他要,“小弟”早已雄风不再,只软软地如一只土蚕,懒洋洋地提不起半点精神。他告诉小玲,自己最近好像阳痿了,小玲使劲地揪了他一把,说完不成家庭作业回家跪老婆的搓衣板吧。临走,小玲忧心忡忡而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大姨妈”这个月好像没来。向守礼丢了魂似的,脑子里嗡嗡地响,出门时,小玲还说了什么话,他早已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走在大街上,向守礼脚下像踩着海面,轻飘飘地。他意识到,是该和小玲彻底了断的时候了。向守礼内心隐隐有一些担心,如果家里那位“河东狮”知道了,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说不定闹到单位,今后还怎么为人师表,还怎么在社会上见人?物质上匮乏的人总喜欢死要面子,仿佛人类祖先裆里的那几片树叶,一旦脱落精光,也就似乎重新回到猴子堆里,连人都不是。这几年,他的心似乎也倦了,也累了,像日寒风中枝头一片飘舞的枯叶,历经的万紫千红,历经的炽烈火红,捧出秋的金黄丰硕,生命的激情似也消耗殆尽,只待那北风一声呼啸,也就回归到大地冰凉瘦瘠的怀抱。

向守礼失魂落魄地走着,不觉来到滨江路,他工作的学校就在路的尽头。已经好久没有从这条路到学校了,刚刚过去的一场百年难遇的洪水,给滨江路留下了斑斑点点的创伤。花台里什么也没有,空空地,似乎一个个茫然无神的眼睛,无声地诉说昨日伤感的往事;行道树上,叶子恹恹地发黄,冷风一吹,仿佛受伤的儿,扑棱着翅膀,在枝头上上下下乱蹿。一些老太太提着录音机,舞场就设在道边的空阔地上,衣服往旁边石条一搁,伴着音乐的节奏,扭扭摆摆地跳起来。“多想靠近你,偎在你温暖寂寞的怀里,告诉你我其实一直都懂你。————”满文军深情而富有磁性的歌声徘徊在耳边,像一只只伸向心底的小手,把他挠得软软悠悠的,思绪也随着歌声,顺着江水,翻过山岭,回到几十里外曾经非常熟悉的老家。

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老屋里,瓦楞上倒挂的野草随风飘舞,斑鸠在屋旁的竹林里咕咕弹唱着古老的爱情。每次回家,那只老黄狗都会“嗖”的一声冲过来,在他面前又叫又跳,在他双脚间钻来钻去,用舌头舔着她的手,甚至舔到他的脸,仿佛给他一个个热烈的亲吻。母亲这时候急急地从屋里走出来,一边搓着油腻的双手,一边高声呵斥着“老黄”。母亲的头发已经全白,满脸皱纹,外衣上粘着杂草和灰尘,局催不安地望着他。向守礼觉得眼睛有些湿润,掉过头,一巴掌拍在老黄的屁股上,老黄委屈地转过头,惶惑地看着他。他赶紧做了一个深呼吸,把眼泪掩留在了心里。向守礼知道母亲一辈子很辛苦,含辛茹苦把他几姊妹拉扯大,他也想把母亲接到城里一起生活,可是母亲死活不愿意。每次母亲一来,妻子脸上的笑容就会神经性失踪,呈现轻微的面部肌肉瘫痪,母亲一走,无须打针吃药,症状立即消失。母亲了解家中的情况,不想再给他添一点负担。前几年买的六十几平米的二手房,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儿子上学交学费、进补习班都等着花钱。母亲把自己种的粮食,掏的花生,育的小菜,腌的腊肉,专程背进城来,偶尔带回去一包饼干,一瓶老酒,母亲总要向邻居炫耀好久。向守礼老是放心不下一人在家的母亲,有好几回,他梦见母亲在高高的山崖上割草的时候直直地甩下来,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翻转。他哇哇的吼叫着,焦急地伸出双手,想要接住跌落的母亲,他惶急不安地奔跑在梦魇里,醒来时,脊背上汗津津的,胸口怦怦直跳;有时也梦见死去的父亲,幽怨而略带责备的目光,仿佛两把冰冷的匕首,令他不寒而栗。

向守礼感到很无奈,望着远处滔滔的江水,不禁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除了身上的衣服因身体的衰弱在日渐变厚外,兜里的钞票和他颅顶的头发一样,一天天地异常瘠薄和凋零了。人生秋天似乎过早地光临他这棵羸弱的小树,几场秋雨,一阵寒风,只挥舞几片残留的叶子,胆战心惊地走进荒芜的严冬。

(未完待续)

(尝试着写小说文章的人、事皆虚构,切勿对号入座。文中可能涉及男女之事,但点到为止而已,如有未成年人,敬请跳过;如蒙受不好影响,着实乃我之罪过。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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