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河畔观日出

在西藏的大江大河中，拉萨河是最平淡无奇的。它不能与气势磅礴、一泻千里的雅鲁藏布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相提并论；与同属雅鲁藏布江支流的尼洋河相比，它似乎缺少一点绿色和秀美，两岸光秃秃的山体显现出永恒的空寂和苍凉。拉萨河之所以广为人知，是因为它与拉萨和布达拉宫联系在一起而赢得了几分内涵和高贵。拉萨河并未在我心中泛起涟漪，但在拉萨河畔见到的壮丽无比的日出，却让我惊叹不已，至今难以释怀。

那是一个夏日的早晨，黎明从容不迫地降临在高原的上空，大地以平和安详的姿态送走黑暗，迎来光明。我们一大早告别拉萨，朝着太阳即将升起的东方，沿拉萨河南岸迤逦而行。明净的柏油路顺着山水相接的轨迹画出蜿蜒的曲线，宽阔的拉萨河拓展出空灵的视野，驱车前行，上可仰天，侧可看山，下可俯水，全凭你一时的兴致。路旁，翡翠般的河水向西缓缓流动，水面微皱，波澜不兴。水的中央停泊着许多不起眼的沙洲，将整片水面点破。两岸连绵不绝的山体上方，肃然矗立着无数青钢色的山峰，如同威严的兵士，静静地守护着拉萨河宽谷。在一个凸出的山嘴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幡旗在微风中飘动，似乎在替信徒们默诵、祈祷。

视线之所及，天明地暗，阴阳迭合，起伏的山脊线将天地切割开来。山脊线的下方，是被深灰色填充的背景，由远及近，这背景变得越来越生动，越来越实在；在山脊线上方的另一半，则是均匀的浅蓝色天空。

约七点，天大亮。豁达的天空，一览无余。不规则的浅蓝色条纹和絮状白云定格在空中，更显出天体的透明。而东边天际，已被朝霞染红，如微醉的美人的脸颊，泛出柔和细腻动人的红晕。在披着红霞的波浪状山脊线上，缓缓升腾起一缕半圆形的橘黄色光亮。太阳仍躲在山的背后，但其温暖的色调已为人先知先觉。渐渐地，渐渐地，那一缕光亮向外扩散开去，变得越发耀眼。周围的云彩似乎被点燃了，红一块，紫一块。——火烧云，炽烈的火烧云，姹紫嫣红的火烧云，如诗如画。它似乎凝聚了万物的灵气，在无声无息中幻化出神奇，幻化出美妙。与之相比，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黯然失色。此时，你只有老老实实地注视着，平心静气地注视着，脑子一片空白，似乎与这天空一样空灵。

少顷，鲜红的太阳从万籁之中脱颖而出，和着时间的节奏，慢慢升上天空。高悬的太阳已褪去了温柔，放射出夺目的光芒，不可直视。山凹中的阴影一扫而空，拉萨河的水面泛出万点金光，路边的柳条随着晨风轻轻摇曳，日出后的拉萨河谷显现出无穷的生机。

明晰的天空、绚丽的朝霞、灿烂的火烧云，伴随着高原日出的奇妙组合，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更具特色，更具魅力。

我曾无数次在广袤的大平原看到从地平线上分娩出一轮红日。也许是见的多了，并不曾去欣赏和品味，所以对日出的感觉极其平淡。

我曾登临黄山和华山之巅观看日出，颇有几分心得。在极顶观日出，只觉千山舞动，万物顿开，太阳在你脚下升起，此时你凌驾于冥冥苍生之上，飘然若虚，小人物有若千古帝王，浮华的瞬间几乎可以使人忘却你姓甚名谁。当你回过神来，一切尽在你掌握之外，似黄粱一梦。

我曾旅居东海之滨，在喧闹的早晨，见到火红的太阳从浩瀚的大海上冉冉升起。大海是美的，日出也是美的，只不过感受日出的心情并不自然，因为日出带给尘世的，是生活的操劳、名利的追逐、金钱的诱惑。

好好回忆一下，真正使人震撼的日出能有几次？如果还能产生某种冲动，我想，只有拉萨河畔的日出了，因此我将这种冲动倾注于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