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一季的小镇

2011-10-15 15:29 | 作者:尔承 | 散文吧首发

每年从立秋到霜降这短不足百天的一段时光,山东有一个平时冷冷清清的小县镇,会突然亢奋起来,在狂热的激情里沸腾。京、津、沪、穗及全国各地包括港澳台二十余万之众,争先恐后携巨款奔赴这自身人口才几十万的县,云集在一个叫泗店的小镇,与当地上至政府下至老百姓一同推波助澜掀起狂潮,直到霜降过后,狂潮才渐渐退去,人走茶凉,小县镇又恢复冷清和平静,耐心等待明年准时重演这一幕激情戏。这个每年一次潮起潮落、被外国友人称为“斗蟋蟀者的圣地麦加”的小县就是宁阳,狂热的火种就是北方人叫蛐蛐、上海人叫蟮捷的蟋蟀,燃烧的能量来自于浓厚的兴趣好,更来自于吞吐流动的逾亿元人民币。我近年曾两次陪痴迷于斗虫的好友念迟赴山东宁阳泗店,目睹这一壮观场面。

念迟和我是小时候住一条弄堂的玩伴,一起捉蟋蟀斗蟮捷,谁知他把这爱好保留至今且愈加痴迷。他平日夫妻和美,可每年秋季这百日时光里都要吵架,因为家里摆满了近二百个蟋蟀罐,他为了服侍这些蟋蟀百事俱废,家中不分昼一片参差不齐的“瞿瞿”虫鸣大合唱,常常把夫人气得回了娘家。我玩心也重,不但劝不好朋友,反而被他拉了一起去“蟋蟀之都”宁阳赏虫收虫。

车过兖州就到宁阳,宁阳不管离孔子家乡曲阜还是离梁山水泊都只有数十公里,可这里出的蟋蟀一点都没沾染夫子的温文尔雅,却如梁山好汉般勇猛剽悍名震天下。也许是富含钙等微量元素的水土使然吧,宁阳尤其是泗店这块风水宝地成了蟋蟀王国,青麻头、大黑青牙、紫黄、铁头青背等蟋蟀珍品,历来是古今斗蟋场中驰骋纵横、力挫群雄、屡拔头筹的常胜将军,也是各路收虫人寐以求的奇货。

以泗店为中心的方圆百里,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都成了宁阳百姓的捕虫战场,夜间的玉米黄豆田里手电光如繁星闪烁。毁坏庄稼也在所不惜,反正你毁坏我的、我也毁坏你的,大家都如此,只要能赚到钱。一只蟋蟀按品质优劣可售数元至数千元甚而上万元,捕虫者在这一季中每月收入有二、三千元,这对于人均年收入七千元的宁阳农民是很具诱惑力的。

摆在济兖公路泗店段两旁的蟋蟀交易市场绵延十余公里,不等天亮,各地牌照的车辆就停满路旁,各地口音的收虫人已麋集于此,多时一天达二、三万人,翘首等待田间归来的捉虫人,然后一哄而上挑选收购。殊不知这多半已是选剩的二道虫了,头道好虫早已被选出送给下了订金的收虫大户了,他们舍得出钱,一员身价万金的蟋蟀良将,入了斗蟋赌场起码是押着几十万元输赢的注,何况这里面的水又浑又深,几家欢喜几家愁,倾家荡产的都有。

人群中不乏资深玩虫行家,也有收虫大户重金聘请来的鉴虫“老法师”。运气好的识货者,几十元一只收来的蟋蟀,转手就能以数千元售出。另外还有一些养虫“老法师”,好蟋蟀要精心喂养到寒露以后临近霜降,待虫体坚老才能开斗,平时饲以饭、豆、虾肉,饮以掺了产地泥土的荷叶露,可防其水土不服,打斗过后,还要以掺了绿豆芽汁的水沐浴祛火······真是行行出状员,大家切磋交流取长补短、互留电话广结虫友不亦乐乎。

在这三个月里,宁阳蟋蟀交易额逾亿元。无论白天晚上此地所有客栈饭店都人满为患,连附近村庄农民家里都成了旅馆饭摊。当地政府把蟋蟀产业看作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亮点,斥资拓宽了公路,还定每年九月六日至九日为中华蟋蟀友谊大赛,举办名虫展销和研讨会。最夺人眼球的当属斗蟋赛事,各路英豪以虫会友,有的捧着外地名虫千里而来,蟋蟀大将们称过体重后再配对厮杀,就象拳击赛分重量级、中量级、轻量级一样。真正的上品良虫头大项阔,熊背虎腰,腿健爪劲,一对大钳牙如铁闸铜夹,威风凛凛稳踞斗盆之中,两条斗须从容慢扫,无需引草拨弄,遇敌即开牙勇猛迎战绞杀在一起,如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则有一番恶斗,斗至酣处惊心动魄,其一往无前、耐力顽强之状,不逊于任何形式的角斗!直至敌方败逃,或被撬翻甩出盆外,平时惜鸣如金的得胜者才振翅发出刚劲的鸣声。

早在青铜时代,《诗经》就有“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咏,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也含《促织》篇,济公斗蟋蟀的故事更是大家耳熟能详。人们斗蟋蟀的爱好历史悠久,秦汉始、唐宋兴、明清盛,古时从王公贵族到平头百姓,爱好者甚众,皇室更把名虫悍将列为贡品。雅如苏轼、黄庭坚、倪云林皆好此道。传承至今,除了“蟋蟀之都”山东宁阳泗店,全国各地都有斗蟋爱好者,尤以京、津、沪、穗最众。上海西宫也有斗蟋协会,每年都有正规赛事,在全国颇有名望,取得过许多骄人的好成绩。而俗者如市井赌徒却把斗蟋蟀当作豪赌工具,嗜之如命乐此不疲,为争输赢不惜黑吃黑械斗,公安每年都要捣毁几个豪赌窝点,缴获赌资动辄几十万上百万。悠久的斗蟋史也孕育了厚重的蟋蟀文化,从古到今,各种虫谱、虫经琳琅满目,凝结了历代养虫斗虫人的珍贵经验。遗憾的是经过一场破四旧的文化大革命,蟋蟀老罐别说名家制作的古盆难觅,清末民国文革前的都少见。如今东昌轩的澄泥罐因其透气吸水性佳,且含山东泥土中多种微量元素,很受欢迎而价格不菲。

广大斗蟋爱好者的狂热和巨大的利益驱动,造就了宁阳一季沸腾的盛况,却也是每年秋季宁阳蟋蟀们的一场浩劫。全民参与的赶尽捉绝疯狂滥捕,加之平时田里施用农药化肥,已使当地蟋蟀数量越来越少、个头越来越小,堪称大将的上品虫已万不见一。更别说罕见的极品虫王了。当地政府现提倡扶持人工养殖,但这种蟋蟀的野性和体质肯定不能与野生的同日而语。

这几天正是最佳斗蟋蟀时节,养虫人都忙着把自己精心喂养的将军捧出来会友切磋,很多公园绿地里都围着一圈圈斗蟋人。霜降过后,山东宁阳的客人都会走光,许多旅馆饭店面临关门大吉,泗店镇又变得冷冷清清。平静下来的田野里,侥幸漏网的蟋蟀怯怯地发出生命中最后的鸣叫,好召来异性完成交配和产卵——留下它们同样命运的可怜后代,然后死去。而怎样保护优良的野生蟋蟀资源不使之枯竭,已是摆在宁阳人和全国斗蟋爱好者面前的严峻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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