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品吕懿插画之六

【吕懿原题：寻找来时路】

很久没有被梦魇困扰了。

这样说，闲人没有丝毫的轻松或自得感。大概，是自知已是朽木不可雕也，故而不仅不会梦见周公，连恶梦也懒得找我了。

可是，曾经的梦魇，纠缠很久的梦魇，依然是难以忘却的。

那梦是这样的——灰蒙蒙的天宇下，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脚下湿软，头上尘飞。无数的人，哦，好像是人，因为都和我类似啊。无数的人，胡乱走着跑着，无方向，却又煞有介事；急匆匆，偏又无所事事。嘈嘈杂杂，熙熙攘攘。彼此相遇相撞的时候，都操持一样的话语，仅仅一句，是：我是谁啊？都在问，却都没有回答。或许，都答不出。即是回答出来，也没有意义。因为，人人都只想发问，却不关心答案。我呢，自然也不例外，一样的走着，一样的问着，一样的茫然着。如此很久，终于恐惧，直到醒来。

确认自己，这很哲学。因为凡俗的角度看，人自己在那里呢，言行如常，晨昏依旧，还需发现自己、认知自己、确认自己吗？确认自己，这也很现实。因为德性溃败，举世皆认孔方兄，人与人已经彼此不相任，何况认识自己呢？人，到了今天，我们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漂浮着啊。没有宗教，我们被“上帝”一直的遗弃着，这非我族类的关怀，自古皆然，尚且不能说是不幸；没有了公认的价值判断，我们却必然的沦为刍狗，只能在物欲和本能间跌跌撞撞，混不出个完整人形来。汤因比曾经设想，若任他挑选，他更愿意做一世纪时的中国人。让我们挑选，我们更愿意在自己身在的此际漂浮吗？

我是谁？问或不问，仅是个形式问题。我是谁，成为什么，却是个生命意义问题。一次性的生命，活成什么样子，个体的人有着自觉的可能，也有着自主的机会。问题是，人是在社会中的，社会是能够让人浑然不觉地从众而行的。一旦举世浊然浑然，直到人人不知我是谁，天地真的昼夜无别了。

画中的仁兄，踩在历史的陈叶上，踽踽独行。他在向后转呢。

向后转，是要追寻来时路。不识前途，已是迷茫；尚知后转，犹可补救。是的，我们是人，是摆脱蒙昧之后智化的人啊。几百万年，几十万年，几千年，那长长的来路，代代相继，走过来，才成了今天的我们，才有了我们朝前走的注定。来路已经依稀，来时的记忆当还有存留吧。我们何以走到这条叫做人的路上呢？我们走着先人锲而不舍的轨迹应该朝向何处呢？

那片叶子真大啊。

我们该不该都去踩踩，向着来路的方位，张望一下，回味一下，比照一下，判断一下，直到我们想起我们是谁，我们该往何处去，该不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