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铸铮骨,琼崖聚英魂

2017-02-24 17:46 | 作者:蔡东武 | 散文吧首发

用笨拙之笔将海南行风景留于纸上后,内心蓦然滋生空虚,身体仿佛失重。自然风景留存了,历史风景却在脑外游离,赶紧将其聚焦于笔下,让灵魂厚重。

有两件生活小事让我对海南人钦佩有加。

回返前那天晚上,与几位三亚朋友聚会。对方买了海马、海蟹、海鱼、海蚌、海螺、海鳗、海紫菜等加工,又从乡下弄来地道海南米酒。三亚海鲜天下闻名,且亲自买活崩崩动物特意加工,当为最高礼遇!大块吃菜,大杯喝酒,热情异常,令我慨然生敬,沐浴在豪爽、淳朴当中,受到人性的洗礼。

在五指山,我吃到了野兽肉干、水煮山竹笋、山芋头杆、山芭蕉心等原生态绿色食品。最难忘的是黎族人的“南杀”。“南杀”是一种原始食品,用田蟹、小青蛙、蚂蚱、四脚蛇、牲畜皮等切碎,混合搅均,加入适当盐水,密封于陶制大坛子里,经长时间腌制沤烂而成的一种酱汁,打开坛子,一股特殊气味扑鼻而来,用野兽肉沾上“南杀”酱汁,津津有味,且营养丰富。

“南杀”有异味,绝大部分外地人不习惯此吃法,要作呕。黎族人对此很看重,能与他们一同吃“南杀”的人才是一条心亲人,一旦你捂鼻、皱眉头,将立即失去黎家信任。

我是饥不择食之人,除饱餐“南杀”美味后,还带了一瓶随身。

了解地道海南人的朋友知道,黎族人最大特点是不屈、豪放和崇拜英雄。四面围绕大海,中部是莽莽五指山,依靠的就是种植果树和捕鱼为生,与山为伍,和海做伴,故铸就此坚强人格。在古代,给人印象是:四周滚滚波涛栖息着死神,陆地荆棘丛生恐怖似鬼门关,西汉才有文字传入,山民缺少教化。

令人费解的是,如此蛮荒之地,遍布着将军、文豪、忠臣、名人足迹,牵连着缕缕英魂。

文化传入海南,路博德功不可没。

路博德,西汉西河平周人,伏波将军,以军功封邳離侯。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111年,南越王叛乱,他摔军平叛,南徽奏捷,在海南设立珠崖、儋耳二郡,成为海南有文字记载最早行政建制,为祖国开拓疆土做出了巨大贡献。

路博德不仅给海南带去了军威,还带去了皇恩浩荡——汉文字、医学、丝织、瓷器、菜种、茶种、酿酒技术,加速了僻疆的文明进程。黎族人民忘不了文明引路人,路博德死后,当地人为他铸了铜像,至今屹立在三崖。

能够产生英雄的民族是伟大的民族,有了英雄而加以崇拜的民族是潜力无限的文明之邦。黎族人民从蛮荒走出,便与文明对接,用宽厚、豪放、崇敬接纳四方大写人。

与海南人情结最深者首推苏轼。这位中年坎坷、屡遭贬谪的文豪,刚从湖北黄州回返不久,就踏上了海南茫茫征程。“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渡鬼门关。”以鬼门关喻之,可见路途遥远、险峻。东坡居士毕竟不凡,能够在粤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常作岭南人”洒脱,进入儋耳,饥渴交迫的他也不乏追求口体之俸,“南杀”成了第一美味佳肴。开始登堂就入了室,从吃相上获得了黎族同胞认可,当地人仿佛是接待出海归来的儿子,倍感亲切。

苏轼铮骨不改,得到认同,便在儋耳郡办起了书院,用文明开启土著人心扉,拿教化提升他们精神,黎族人开始进入痒序行列,深知文化之义。

黎族人身上充满原始人性,不会遮拦,不知道设防,对谁都掏出一颗心来,赤裸裸待之。生性旷达的东坡被热情、厚道、淳朴感化,迅速将不幸遭遇、痛苦、坎坷、郁闷抛置脑后,滋生出的是责任、忧患意识,两种人格互补,产生了做本地人感觉,吟出了:“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的肺腑之言。

不知是黎族原始人性融化了苏轼,还是苏东坡感染了儋耳人,北归时分,土著人用椰子、芒果、荔枝、南杀相送,而依依不舍的居士则一步三回头。

有了先驱,后来者就有了仰望的丰碑,王佐、李纲、海瑞先后被贬琼崖。浩瀚大海开阔了心胸,海风吹硬了筋骨,笔直椰子树耿直了人格。王佐、李纲北归后,成了傲骨铮铮名臣,对摇摇欲坠的南宋王朝起到了中流砥柱作用。海瑞更扬名为一代青天,匡扶了明王朝。海瑞死后葬于海口西郊椰树林中,其归宿南靠琼山,北望大海,大山仁、海水智尽归魂下。

崖城朝东数千米海边有棵刺桐——天涯树。根扎在地面石缝中,枝干却在巨石重压下寻空隙顽强生长,枝繁叶茂。这棵造化天成的“天涯树”活洒洒成为不畏重负、生命力顽强与旺盛的象征。

我不知道赵鼎看到这棵树没有,但他的英魂与崖城相联,与此树酷似。

赵鼎,南宋宰相,解州人。力主抗金,荐用岳飞收复失地,与奸臣秦桧不和,后受诬告,贬谪潮州,再贬吉阳(今三亚崖城),不改忠君报国抗金之志,再遭迫害,气愤绝食,临终写:“身骑箕尾归天去,气作山河壮本朝”铿锵诗句,以明铮志。

胡铨是到过天涯树下的,上有他的手笔,可惜字迹近于湮灭,无法辫认。

胡铨,南宋兵部侍郎,江宁人。任枢密院编修期间,金兵渡江南攻,他力主抗战,募招义兵保卫乡里,反对秦桧议和主张,被贬新州,再贬吉阳(今三亚崖城)任编管。秦桧死,胡铨北归,官至兵部侍郎及资政殿学士。

时代相同,经历相似,志向略同。站立崖城南望,浩瀚汪洋激起赵鼎博大报国情怀,人陷囫囵,身系万民,头脑中,淮北难民呻吟于金兵屠刀之下,犹如涨潮时被波浪拍打的小鱼小虾。而醉生死的秦桧之流却沐浴在西湖暖风中,“却把杭州当汴州”。正直人忧国忧民的伤感与壮志未酬的心灵煎熬,仿佛被巨石压抑下的刺桐,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立着死,高吟诗句走向生命涅槃!

胡铨也屹立崖城门楼上,眺望烟波浩渺南海,冲天巨浪组成阵阵波涛隐隐而来,拍击海岸,那是义兵呐喊,是硝烟上空号角弓鸣,是万马奔腾沙场厮杀……目光收回,聚焦于“天涯树”上,树尚且不屈不挠,我当自强不息,拼却性命不要,也得北归抗金。

“天涯树”、崖城下的海涛点化了二人,让僻处南疆的崖城因英魂长啸而名垂千古。

说实在的,海南黎族纺织艺术不算太精湛,但非常别致。五指山盛产橡胶,还生亚麻,黎族人便以亚麻为主,纺布织衣。最引人注目的是衣被上图案,有橡胶树、椰子树、芭蕉树、三角梅、刺桐及其它花卉叶片标本,新颖大方,栩栩如生。靠近海边地方则大部分设计大海、岛屿、波浪、鱼虾图案,独具特色,令人眼界大开。

冥冥中自有天意,黄道婆,这位宋末元初的纺织革新家,年幼时为了逃避当童养媳,随商船来到崖州,生活了三十多年,掌握了黎族纺织技术。中年返回故乡松江乌泥泾,大力革新纺织工具、传播纺织技术,使当时松江成为纺织中心,获得“衣被半天下”美誉。

虽然海南纺织名声并未远播,但大陆纺织艺术一定受其点染。海南的橡胶树、椰子树、芭蕉树、三角梅、刺桐及其它花卉叶片标本与大海、岛屿、波浪、鱼虾图案丰富了内地纺织图案与艺术潜质,让不同地方艺术融会贯通,互补为炎黄子孙的一朵奇葩!黄道婆玉手一牵,崖州黎族亚麻与内地棉线对接,便书写出了中国纺织时代新篇章。

天涯海角花园内的石铸雕像,让我感觉到了历史的逼真、近切与多维。

有了这些英魂相伴,海南行显得格外厚重,其感觉便不会时过境迁而消失。也许我还将踏遍千山万水,但黎族人热情、厚道、淳朴的原始人性融会路博德、苏轼、王佐、李纲、海瑞、赵鼎、胡铨、黄道婆等铮骨与英魂,和着南海滚滚波涛、笔直椰子树、顽强“天涯树”一起镶嵌入我的人格血液,化为人生境界和精神圣山,开启自己做一个大写的真人,伴随漫漫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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