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岗上的一块玉米地

羑河纪实之十九

南岭岗上的一块玉米地

文生

老岗到城里生活后，常想起南岭岗上的一块玉米地，这块地和他家几代人的生活密切相关。

这块地和南岭上的许多梯田一样，是羑河岸边黑塔村的先辈夜以继日、风餐露宿、胼手胝足一点一点地开拓出来的。在南岭岗上开拓一块地不容易，尤其是好开拓南岭底部和中部已开拓完，在岭岗上开拓难度就大多了，老岗一辈子也忘不了爸爸唠叨似的常说开拓这块地的艰苦岁月。

南岭岗上是小鹅卵石沙质地，上面稀疏地长着细细的小灌木和坚韧的白节草，下有牢牢粘在一起鹅卵石和沙子，偶而里面还有大小不一的坚硬石头，可以说是一点一点地把南岭斜坡上的沙石掏出来形成一个平地，大一点的石头拉回家用于作房子的基础，小一点的石头可以用来垫猪圈，细小的石块垒在地边，更细小的石子还要筛出来堆在田边，雨水小挡水，雨水大了可让雨水渗漏出田外。经过一家经年的辛苦劳作，南岭岗上的一块不小的地开出来了，一家子总于有了自己的地。

地不是好地，但终究是自己的地，一家人又把精力放在改良土地上，终于，地里可以长出很好的玉米。

随后是把拉回家的大石头打的方方正正，让自家的翻修的草房子有了好石头作基础。有了地，建了房，老一代的心事也了结了：到了冬天，老岗的爷爷娶了媳妇。

但是，有一年大旱，老爷子也病了，为了给老爷子看病，家里只好把地押出去，最后，病没看好，老爷子走的不甘心，一再对儿子也就是老岗的爷爷说，这块地要保住，老岗的爷一再点头，老爷子这才上了路。

但是岁月越来越难，各种天灾人祸不断，水旱蝗汤轮番上阵，水是水灾，旱指旱灾，蝗指蝗灾，汤就是人祸了，汤不仅是指南岭南边不远的汤河不安定，更是指当时河南当政者的姓。苛税杂费越来越多和越来越重，南岭岗上的地只好完全抵押出去了，老岗的爷爷携家带口逃荒。

在外讨生活时，老岗的爷爷总是放不下南岭岗上的玉米地，家乡一解放他就匆匆赶回来，分田地时，别的地不要，就要当年开拓的地。

分了地后，经过几年的辛苦劳作，施了很多农家肥，这块地变得可以一年两熟了，一回麦子，一回玉米。虽然，这块地地势高，浇不上水，麦子只能靠天种，收获不多，但终究日子好起来了。老岗的爸结了婚，不久就有了老岗的哥姐。老岗出生后，为了纪念南岭岗上的那块玉米地，就给取名小岗子，小岗子长大了后，叫大岗，再后来，人们叫他老岗了。

合作化时，这块地毫不例外地归了公，老岗的家人在这块地上和大家集体劳动时，和许多人一样，在原属自己的地上劳动心情很复杂。不过，由于农村水利的建设，这块地可以浇上水了，因此种上小麦后，麦子可以长势不错。但是，虽然地里产出多了，因为人口的增加，人们的口粮并没有上来，还是那么的贫穷。尤其是老岗兄弟姐妹多，日子更艰难。

经过多方努力，老岗的爸把几个孩子们的婚姻事办了，可是小儿子小岗的事让他头痛，他年纪大了，挣的工分不多了，老伴儿又有病，每年都欠着队里钱，眼看着小儿子小岗已成大岗了，婚事还没着落。

又逢分田地了，分的田是责任田，队里的老人还记着当年的事，说，还是把当年你家开的地分给你吧。老岗的爸说，这地分了后不长又要重新分，可不敢再分到手了，这块地，我眼看着没了两回，要是再没一回，百年后我还有脸见祖宗吗？

但不巧的是，老岗的爸还真是把这块地抓到手里了，他不想种这块地，但是人们说，分地时靠抓纸蛋是大家定的，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规矩。不想种，可以私下里串换地，想公开不种那是不行的，于是老岗的爸只好继续种南岭岗上的地。南岭岗上的玉米地也不负人们的劳作，地上的收获让大岗成了家，老爸的心事了却了，但也把这块地甩给了当年还是大岗的老岗，临走时，也和老辈人一样，让老岗继续种南岭岗上的那一块玉米地，老岗答应了。

老岗的脑子并不笨，可总觉着赶不上趟。先是，他还积家家肥，后来就不积了，因为他和许多人的想法一样，觉地再过几年就重新分了，上农家肥养地是利长远，便宜了重新分到地的人，不如上化肥合算，再说化肥又比过去好买多了。但是上化肥后，地就越来越板结，也越来越贪化肥，再加上水利设施保护跟不上，这块地也浇不上水了，用车拉水浇地实在不合算，这样，地里打的粮食也就不及以前了。等到地一定三、五十多年时，老岗已和大家一样，马马虎虎种小麦，专心种玉米了。

老岗种玉米是赶时尚的。用薄膜覆盖时他用薄膜覆盖，这样能使玉米产量增加。在玉米还嬾时，他就摘下来，让人们拉到城里，城里人好把嬾玉米煮了吃，嬾玉米好卖，这样虽然玉米的产量降下来，但是收获上来了。再后来，不用塑料薄膜了，改为收了麦子后，不犁不耕不分垅，直接就在麦茬地上种玉米，在玉米还青青时，连杆带穗一起收割送到养牛场，牛场打碎了青青的玉米秸杆发酵后当饲料喂牛。

但老岗总是干什么，随后就跟不行了。专心种玉米时，玉米就卖不上价；卖懒玉米时，不久就你也卖我也卖，卖的人多了价就下来了；同样，连籽带杆一起青卖时，人们也照的样子做，同样不久后也卖不上价了。但不管啥说，老岗凭这块玉米地和出去打工，让一家日子过的还可以。

老岗想到一个新门道，就是按老式方法收玉米，玉米成熟后，小心地把玉米连皮掰下来，然后玉米剥皮后留着皮儿梆成玉米辫，挂在墙上、树上吊起来，或在院子围成一个圆堆，看起来金光闪闪的，是开农家乐的标配，当然，院子里还要有个老箕斗子，上面放几个玉米，让城里人也剥剥玉米……。想法是好的，但老岗估计生意怕是难做，他觉村里的风景没名气，或者说吹的力度还不足，来看的人不会多，也就是想想而已。

不久，村里说要把南岭上的地收回去了，因为南岭上的石沙混合质地很适合用于作路基，这是在支持国家建设。老岗和许多村民一道反对这么做，理由是挖小山头卖的几个小钱，这些钱分到每个人身上，还不够在麻将桌上玩几把。山不挖的话，在保住了南岭岗上地的同时，南岭下面的地也保住了，也就保住了子孙的饭碗，利在长远。尤其是好多人和老岗一样，在城里打了一辈子工，老了回家就靠几亩薄田吃饭，他们对南岭上的薄田是有感情的。

南岭上的地还是没保住，老岗心情很复杂，老辈人开的地真的在他手里没了呀。老岗说，咱家几代人凭南岭岗上的玉米地的产出生活、盖房、成家、安息，应该感恩呀。但是儿子对南岭上的玉米地不感冒，因为他凭着的是在城里打工挣的钱在城里买了房和成了家。儿子说，光凭着南岭岗地上出的几棵玉米粒，现在能办成什么事？

儿子让老岗到淇滨新城里过。老岗担忧城里的日子不好过，抬手动脚都要花钱。儿子说，城里到处都是机会，找个机会就挣下钱了。挣了钱，过日子抬手动脚花的就是小钱了。住在老家石林黑塔村看起来好多地方不用花钱，可挣钱的机会也不多呀；再个说了，村里有不少人在城里买了房，有人和咱家买的房相距不远，不怕没有老伙伴在一块儿说话，想回家老家看看也就是开不到一小时汽车的事。老岗苦着脸说，你这是在瞎疙塔呀，才进城几天，就把你生长的地方看成老家了？儿子笑着说，对对，到时是回农村看看。

没了南岭岗上的那块玉米地，老岗也就无心种别的地了，听了儿子的话，把别的地流传出去，让种地能人集约种，自己到城里过日子了。老岗在城里每天就是接小孙子上下学。

没事的时候老岗找相距不远小区住的老伙伴闲聊。老岗说，咋就保不住那一块地呢。老伙伴说，这世界变化就是快，土地的每一次变化都和世事相关。羑河要有新变化了，有时间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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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