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鲜奶

2016-10-21 17:57 | 作者:向日葵 | 散文吧首发

下午三点钟过后,张辰大夫的身影总会穿过办公室前的那座廊,走向病房巡查一番;这已经是他参加工作以来,无论多忙无论多累;除非外出学习或休息之外,无一日放弃过。仿佛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机器人的行动轨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整六个年头的光景。

然而,昨天下午,十八号病床的那个少女和差点儿要对他下跪求情的似乎面带熟络的阿婆,他决定改弦易辙。下午三点钟,张辰敞开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我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院长是个四十岁开外的外科老主任提拔上来的,平时和张辰主任医师交集不少,有情有义似的俩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院长总喜欢张口称呼他为老弟;可张辰就是拗不过这张嘴,毕竟是领导,应该敬重为先。

“老弟”院长从办公桌座位上站立起来,高大的魁梧身姿,足足比跟前的他高出半截脑袋,他道:“以后我可不敢当你的院长啰!”

“我不还在你的麾下工作吗?”张辰笑着说。

院长绕过办公桌一侧,随和伸把手勾住张辰的后颈,二人走到沙发坐下。

“老弟,说心里话。”刚坐下院长就开口道:“你一走,这医院……我心里头少了根主弦似的。可一想,又不得不签字放你走。那可是你的前途大事嘛。”院长是舍不得张辰离开医院。

张辰理解他。他说:“当初考虑到家庭,还有省城大医院的发展机会。”话落,张辰故意问道:“院长是真心实意留我吗?”

院长被他问得发懵了,瞪大眼珠子看他;心里头顿起许多盘问,一时找不出话绪。

张辰拍拍院长的大腿,竖起单个食指,说:“第一次叫你大哥啊!如果想留我,不签名不完事儿。我也好向我老婆作交代。”

张辰说话的表情是认真的。然而,这突然袭击的问题,让院长想都没敢想;这会儿,不但欢喜盖过眉头,简直有点像获宝似的狂欢起来。

“提点要求吧!”院长拽住他的手,连连致谢道:“只要我权利的范围,一路绿灯。怎样?”

张辰蓦然地从沙发底起身。对他说:“今天事的就要你这句话。”说完,下意识想离开的意思。

院长听完,像丈二和尚摸不着脑门子,开始有点发愣似的,双眼莫名其妙的望他。

张辰瞧他这模样,故意作了V型的手势,径自离开院长的办公室。

张辰告别院长,从办公室直奔住院部大楼底部的药品划价室,跟药品房的主管叽咕了几句后,就往电梯门方向走去。

“张主任。”临近电梯门时,身后的药品房划价员小刘跑出来,喊他:“等等,有事儿。”

张辰从电梯门旁走回。

“十八号床病人家属昨天说了。治好多年也不见外孙女有点起色。好像有不再医疗的想法。这,昨天留下来的账单。”她把手里的药价单递给张辰。他接过单子,瞄了一眼。

张辰没有马上回话,看完药单好像告诉小刘什么似的,又急步回到电梯门口。

踏出电梯间,走到十八号病床的门口前,他停下脚步,先是往里探望;病床上的女孩还是那种深度昏迷的状况,床边紧挨着阿婆,正垂着脑袋打瞌。后来,他不忍心走进去惊动老人与病人,欲迈进的脚步又重新收缩回来,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她们,心底泛上丝丝的怜香,便悄然离开。

从那时开始,张辰的办公室桌面上常常堆积这十八号病床赵儿的病理化验单;然而,每每透过深的灯光,看着他日夜伏案钻研的身影;埋头于电脑前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多少参与合作的同仁都忍不住劝慰几句;甚至有人认为是院长给他穿小鞋子,故意刁难他,故而,张辰一时想不开的结果必然产生孤僻、少言、常常导致失眠状模样的谣言,统统在医院暗地里传开了,颇有沸鼎之势。

“老弟,来我办公室一下。”那天,院长打电话给他,明确的告诉他,口气像命令下达一般。

他从电脑前站起,伸伸懒散的腰身;腿脚也像木头似的不听使唤,使劲地跺下脚跟才舒服一些;习惯性地用身子板自觉不自觉左右摆动几下,已经是近来三月有余的一种活动标榜,变成常态的锻炼意识。

院长显然见到他就来气的口吻,说:“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吧。”

院长一通的责备话;他哪当成什么一番事儿,张辰只是附会一笑,顾自往沙发上落下屁股,一只手用劲地捻着后脖子筋脉,偶而左右摆晃脑袋。“你老婆给我电话了,”院长手里拿着空杯子在盛水,扭过来头道:“话里话外都在怨我。说你还骂她是拖你后腿、不让男人上进的女人。是吗?”说着来到他的跟前,递上水杯。张辰接过杯子,呷了一口。埋怨般问 道:“没茶叶?”“你原来不喝茶嘛?”院长转身回去嗔道。张辰朴然笑出一声。忙接道:“泡浓一点啊。”院长一会坐在张主任医师的对面,望着他滋滋有味的喝茶劲儿,开口问道:“这是磁化水泡的,挺管用。茶水算浓烈吧?什么时候学会品茶啊?哎,为了你这事,我可成了撒谎人啦。哎哎,可不透露一点,十八号病床那女孩是你什么贵人呢?”

张辰把杯里的茶水喝尽得底儿朝天,听院长这么接连的问,冷静了一下,犹豫了一阵。然后,抬眉看他回道:“咱不约法三章吗?你撒个谎话,留下我整天替你卖命,算不算划得来?咱俩是君子,可不准反悔啊!一如既往好吗?她一旦好起来,我把为什么再告诉你。成否?”他的神态似乎与院长达成交易。“这话,我耳光都长茧了。”院长漫不经心应道。最后,张辰还是妥协下来,告诉院长,说:“老哥,实话相告,她确实不是我什么人,非亲非故。医者仁心嘛!我不会拿……损公济私的事,我绝不会做.不过,这种疑难病史,从来没有见过,极其好奇.我想,我就是想剖析它了解它,有过程有结果,做个治疗案例处置;也可以说成特殊的医疗项目处理。仅此而已。你就依了我吧!”的确,他的语气显得焦急。

院长了解他。他们一起共事也有六年的周期;虽然专业不同,但一起分析病历,相互探讨病因,把两人的互信建立的友谊可也相当深厚,一个举止一个投足皆能彼此相知相印。因此,院长就不再追问。临别分手的时候,张辰深情地注目于他,一番叮咛道:“我老婆面前千万别露馅啊!”院长紧皱眉宇、费劲地点点头,固然表示一定会保密到底;他才放下心,坦然离开办公室。

目送张辰,院长沉思一番;往日里的他,哪来的德性?想罢,自嘲似的晃起脑袋,抿抿嘴角刚露出的那丝无奈,返回室内。

光阴似箭,转眼间过去了;和熙的光蛰伏于窗屏的缓缓暖流已经悄然地爬满张辰的写字间。顺着阳光的射线,他抬头望向玻璃窗外的天空,蓝天里漂浮着洁白的云霞,开始随着欢快的脉动走入他的眼帘;触目是窗台的那盆花卉,悄然吐出芽苞儿的芬芳,嫩嫩的花蕊点缀在枝叉上,孕育生命的茁壮与成长的开端;小小的绿叶对住阳光正张牙舞爪着植物的青春;刹那间,吸引起他浓然渐生的好奇。于是乎,张辰站起来,踱步趋近窗台,远眺窗前的景色,一幅大美的风光尽收眼帘;于是乎,一番感慨涌上心坎,绵绵然的慰籍,连连般的难以按住喜悦从眉间生腾而起。他趁机打开紧锁已久的双窗,深深地吸一口迎面而来的凉凉清风,顿时心旷神怡,人清爽了很多很多。

写字台上的电话直响了一阵子,才把窗前的张辰那沉醉于大自然的如梦唤醒。他回步去接电话,方得知十八号病床的女孩苏醒了。咋一闻,那一刻,胸口好比赶场的小鹿儿扑扑然直往外跳的激动难以言表。他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摁在左胸口上面,下意识地捂得紧紧,让呼吸都停下来听听心跳的迫切感弥留浑身。几乎不敢松懈一分,那怕分秒的失去,都会给他带来无尽的惋惜。这一刻,他落下了热泪。

他驰步的影子朝着住院部大楼方向奔去。病房内,他看见阿婆喜出望外的表情,满脸的泪泣。病床里的女孩仿佛如梦初醒般张望着人们的喜悦;那模样宛如婴儿初始张开的目光,令人感到幼稚、无邪而温馨倍加。

张辰走到病床前,向她仔细的端倪;那张少了阳光照耀而略欠红润的脸庞:一对柳叶活生生模样的蛾眉;水灵灵的大眼睛,好比晴空中的夜星;微微小翘的玲珑鼻,留足了风华的童趣;樱桃般活泼跳跃的小嘴,仿佛百灵歌唱;红润欠盈的下嘴唇右角的那颗小青痣,让人甜蜜回肠;瓜子小脸上溢满了令人窒息、令人怜香惜玉的凄美。这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女孩,那个令他一生无法释怀无法忘却的梦儿小姑娘。

望着赵梦儿,张辰终于眼眶里热浪滚滚然。回家的路上,他浑身感觉疲惫不堪,心力尽瘁。

第二天,院长找他。

“现在,应该揭开你的秘密吧!”院长高兴地说,手里还扬扬那些药单,颇生几分威严。

张辰如释重负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坐落于院长面前,中间隔着办公桌,他把身子探过去,无不狡黠的道:“十年前的故事,你可别烦啰嗦啊。”

院长哼了一声。回道:“五百年前的故事,也要听下去。” 于是,张辰慢慢道开。

十年前,张辰还是医学院大一的学生。有一次,外出回来的途中,天下起大夜色越来越暗。他迷路了,加上饥饿,体力渐渐不支。更何况,由于家境不佳,学习用心过度,养分不济,久而久之,得了低血糖毛病。路过一乡村,本想讨点吃的,先稳住身体再慢慢前行。当时,敲开了一家农户。但开门出来的是个很小的小姑娘,可能见生吧,楞楞然地看我。

家里有大人在吗?”那时,我浑身开始虚脱,体肤湿淋淋的冰凉,有气无力的问话。

小姑娘摇摇头。

我实在撑不住站立的身子,体如空壳,一屁股瘫坐地上。费力地问:“给碗水喝,好吗?”其实,心里是想要些吃饱的食物。看是小小孩的模样,生怕这个要求太高,改口说法。

小姑娘转身就跑进屋去。

等了十来分钟,她双手托举着一只大的塑料杯子,脚步很踌躇慎重的走来,把杯子递给我。我接杯子时,手里感觉塑料的表面微微生温。是半杯子仍有温度的鲜奶,我一口气喝光。

“够吗?”我刚喝完,她开口问话了,她说:“我举不动,多挤点就好。”她在责备自己。

我惊讶了。这些鲜奶是她从奶牛身上挤出来的,简直难以相信。我正发呆。

“不够,我再挤点。”她伸过手来要杯子间道。我果断的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还杯子的当儿,我问她。

“我叫赵梦儿。”女孩子爽快的回答。

这时候,我的饥饿感也消退了,全身仿佛打了针镇静剂,安静下来。透过门口的灯光亮线,我仔细瞧她;柳眉杏眼,小脸蛋,特别是嘴唇下方右角的那颗美人痣,天生的俊俏,楚楚动人的模样,在我的眼中不要说十年难以磨灭,就是再加十年,我也能从人群中辨认出来。

后来,大学读书忙坏了,哪有功夫找她。一直到毕业、参加工作等等。不过,对女孩子的记忆,有种刻骨铭心的深刻隐藏于心底。无论天涯海角,我敢发誓,终生难忘!

说到这里,张辰往椅子后面一靠,一副彻底解脱的模样,张开双臂然后紧紧的拥抱于胸前的时候,那种惬意、美满、抒怀的情感宣泄,淋漓尽致,潇洒无遗。

院长竖起大拇指点赞。

张辰伸手拿起桌面上那本赵梦儿药品划价册,在册页面写上:

半杯鲜奶足足抵上这个价!

同时,院长也签上自己的姓名。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