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回忆录

2016-10-11 16:14 | 作者:狼狈组合 | 散文吧首发

我是一只真正的猫,作为猫活着也将作为猫死去。就像你们听到过的“十猫九难全”,没错,这就是我们猫的宿命,而“一猫九命”,倘以此为注解,却不像是庇护而是像在诅咒,暗示我们一生命运的凶险。

在我活过的短三年里我目睹了太多同类离去,其中包括我所有的情人和全部的子女,而我自己也曾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每一次我都庆幸自己能侥幸得以逃脱,过后却发现我是付出了高昂的“赎金”的。在支付了青、健康、美貌等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之后,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一只猫衰老的样子,乳房干瘪,毛色无华,而且特别容易脱落。我眼睁睁看着它剥脱如三秋之蒲柳,那么突然又那么迅捷,我无奈而又调侃地想象着风刮过树梢,叶子“簌簌”飘落的声音 。后来我发现我似乎得了幻听,只要有体毛在空中飘着的时候,我的耳边就会想起这样的声音。这是我失聪前听的一种声音,是死亡的声音,声音里那种轻盈飘逝的美感是我喜欢的。对我来说,与其说沉重的活着,毋宁逃去死亡的轻灵,但我知道我的日子未尽,还要在苦痛里耽搁些时候。生命脱去了它华美的袍,裸行着再也回不去的原初,唯有伤痕伴随一路,从身体蔓延向心灵

我觉得我是站在生与死的交界上,我知道退一步是死进一步是生,可是我是一只了无生趣的猫呀,生与死同样是纠结。

所以不乐活其理由也远非你们人类那么复杂,和什么意义价值有关,我只是觉得苦,是那种类似你们所说的庸人之苦。苦,但凡能说得出的应该还属寻常之苦,只有将苦视为寻常的才是哲人,而担当人类不可名状之苦的应该是诗人。诗人自身之至苦是什么?一定是其失去经验未知、创造有别实存能力的时候,那时候诗人就死了,无论在生物学意义上他是否还活着。借用诗人的生与死,我的处境便可以得到很好的诠释了。自从我失去了作为猫的本分与职责之时,我社会性的那部分就已经死了,我现在活着的只是个没有内容的躯壳而已。

真正有活的感觉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初恋的时候,第一次做妈妈的时候,还是情歌彻为我响着的时候?

记得在我主人的庭院和我住在一起的还有一只黄猫,比我要稍大一些,当我还是一片混沌,他已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偶有外出幽会,但多数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和我呆在一起。他长得很高大 却十分温柔是个情种,高额下的一双深目里流露着淡淡的与世无争的餍足之色。他慵懒颓废,生活的像个末世的贵族,有空闲懂享乐,从不会为一只老鼠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等上个把小时,有那样的时间他会用来“泡妞”。他是我们周围很多母猫的情人许多猫儿的父亲,他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将他的基因遗传下来,只有我是他的失败。我才不是他的“妞”,别看我每天和他呆在一起,情感是一回事职分是另外一回事,我是忠于职分远甚于情感的。一个母猫的职分是把优秀的基因遗传下来,而不是谈你们人类如呼吸一样的爱情

待到我成熟到足可以做母亲时,阿黄的鼎盛时期已过。我孩子的父亲比他优秀的多,我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中了他。他为了我的缘故来到了我主人的庭院,赶走了阿黄试图成为这片领地的主人。可没几天他也死在了车轮之下,我成了这片领地真正的主人,以后很长时间都是这样。

三个月 过后我产下两个幼仔,尽管数量不多,我的激动与兴奋还是难以言表。你或许以为我是故弄玄虚,可我相信你如果了解了我的身世也一定会有和我一样的感受。等一下,在进入我的故事之前,我想请问:当一个族群面临灭绝之灾时,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回答一定是生育。没错,当时“生育”变成了一种使命临到了我们,因此任何一次孕产失败都会令我们难以释怀。在普遍的紧张情绪里,我的紧张尤甚。这之前一次失败的怀孕增加了我对自身命运不确定性的担忧,我不知道在我同死神第一次交易里是否还包括了“生育”这一款项,双胞胎的到来恰逢其时,它在证明我自身完整性的同时,还证明了我完整的社会性——我是一个母亲而不仅仅是大众情人。在一个特殊的时期性爱的结果比性的本身来得更为重要,单纯的性的欢愉为我和我的族群所不齿。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么我们就要在它到来之前顺利的将基因传递下去,以使我们族群的血脉得以延续。

通常我们的发情期在每一年来的都很早,所以我们的孩子不是降生在暖和的暮春而是降生在料峭的春寒里。他们不幸成为我们族群的后代,不得不一开始就要面对命运的残酷,命运不仅不会为弱小生命以片刻温情的遮掩,反倒会把怨毒的诅咒双倍地加在他们身上。襁褓中的他们当然不知道凶险的存在,因为这里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没什么两样,阳光依旧灿烂,母亲也和平常一样外出狩猎觅食,可是逆转往往会在看似毫无征兆的顷刻间发生,有那么一刻一切都不一样了。母亲不再回来,母亲即使回来,回来的母亲也不一样了:她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那柔软的环抱着孩子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之后,骤然间伸展了开来,慢慢变冷并开始僵硬。她饱胀的乳房再也流不出一滴奶水,可孩子还在吮吸······母亲死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阳光下的谋杀还在继续。

杀害他们的就是我们信赖并为之服务的人类!你们什么时候和我们解约的?这个春天还是以往许许多多个春天?我想最早应该追溯的人类有了超出生存需要的贪心的时候吧。总之每到自然界万物复苏,人们在田野里播种下希望的时候,我族群的大限就降至了。春天我们这里的人喜欢在育秧或栽插瓜菜类植物秧苗时拌上鼠药,这样可确保能将鼠害的威胁降到最低。也的确,鼠类大量繁殖期,在你们那些大面积的经济田上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如在利益未受损之前尽早转作他图。至于什么约与信在人与人之间都很难达成,更何况是在人与其他物种之间?你们是这地上绝无仅有的智能生物,在文明与进化方面你们已将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可唯有在受利益与欲望驱使时我们还能保持着惊人的相似。你们的本性没有变过,包括你们所谓的理性也从来都是利己而非利他的。你们动用上帝赋予的看管这地的权柄,解构出一个“人化”的自然,里面充斥着“我活才允许别人活,我活得好别人才能活”的逻辑。在这样的逻辑下,当我们失去了价值想不死都难。在我的族群里,活过一年算正常,活过两年是长寿,活过三年是奇迹。我是奇迹?我告诉你这奇迹的背后是什么。

还记得春天里那些秧苗吧,它们在人们的精心培育下慢慢地长大了,由嫩芽到开花又长出了细小的果实,变得更娇艳了,娉婷如弱柳灿烂似春花,这样的美呦!美往往让人一见而倾心,再见而动情。

“这是一个美景嘉年华。”我们说。

“这是一个美食嘉年华。”老鼠说。

当见到那么多的老鼠聚集在这里,我们几乎是惊呼,这里是美景加美食的嘉年华!没有谁会把美与死亡连在一起,也没有谁会把谋杀与人类连在一起,我们是这样老鼠也是这样。老鼠吃了剧毒的瓜秧我们吃了中毒的老鼠,猫和鼠一对宿敌在最后竟以死亡的方式殊途同归。我是幸运的,第一次中毒后我痛苦的挣扎了一夜,然后一连两天的禁食禁水将自己救了回来。第二次就不再幸运了,我永久的失去了我的生育能力,每一次胎儿在腹中接近足月时就会像长在瓜秧上不成形的瓜一样“化”掉,我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至今都不清楚。第三次中毒后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了,早衰加残缺我已不能胜任我主人庭院的工作,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去到哪里呢?我想起我老早前听到过的一个故事,我曾把它作为传说来听的。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是:“猫老了,就离开家走到远处的山上做了一只山狸。”我终于找到了树叶飘落的感觉: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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