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于颓废的优雅

2016-09-28 09:51 | 作者:杨大侠 | 散文吧首发

文/杨大侠

这几个月,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看了大概十来本悬疑推理小说,当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是挪威国宝级小说家尤·奈斯博的《人》,一是日本恐怖小说家贵志佑介的《黑屋吊影》。

悬疑小说,多多少少带有一些惊悚色彩。作为非正统的中国式小说类别,悬疑小说击溃了武侠、言情、公案、志怪、历史等“正室”只有特定读者的局限,而吸引了全年龄段的男男女女。当中,惊悚元素起了很大作用。这些没有鬼怪,却比鬼怪更可怕的人为恶意,趋使着人们的好奇心涉入一段又一段心惊肉跳的旅程。

险恶的惊悚,涵盖了碎尸、上吊、溺死、密室、意象等犯案手法,用一句话概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一部作品名字:《阳光下的罪恶》,这几个字应该恰如其分。悬疑小说中的绝大部分犯罪,都是发生在阳光不能透射的阴暗处,或者直接在漆黑无月的晚。每当这些段出现,读者通常会背脊生寒,心旌迷离。薇儿·麦克德米德在《杀影》中,将这种迷离感触感称作“略显颓废的优雅”,这大概算是悬疑小说中鲜有的诗意。

所谓略显颓废,是指小说中的凶手无论布局多么高超、手段如何狠辣,都逃不了常规杀人的套路:复仇、精神失常、寻求刺激等;而《雪人》和《黑屋吊影》,用“低于颓废的优雅”对其定义,则完全不为过:前者是儿子杀死母亲,后者是母亲杀死儿子,以及她的前夫。亦即,这两部作品的凶手作案手法,完全突破了人伦道德的底线,即便用丧心病狂对其形容,犹觉未够。

乍看之下,浅陋的笔墨,或许会给人咬牙切齿、耸人听闻,乃至莫名其妙和断章取义之感,因此有必要对两个故事做简单说明。

《雪人》中的凶手,是一名医生。自小时候,他便知晓母亲出轨,而自己也是第三者的“孽种”。羞辱、自卑、愤怒,在他胸中交融成复仇的种子;当他成为医生那一刻,无形的恨意,终于变换成有形的手术刀。他用这把刀,刺穿了母亲、以及所有他知晓的出轨女人的身体。

《黑屋吊影》则简单许多,女人杀死前夫、儿子,并制造出自杀的假象,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取保险公司对自杀行为的巨额赔偿。这里面的“简单”,与《雪人》凶手比较,很容易得出结论:《黑屋吊影》中的女人是没有感情的。

通过故事我们可以判断,前者似乎情有可原:与生俱来的污点,只有鲜血才能将其洗净;而后者,则无法原谅:虎毒不食子,何况是母亲?这种看法,又不自觉与人性挂钩。但人性是否是丈量非黑即白的唯一因素,一份研究的结论或许会给我们一点启发。

20世纪70年代中期,遗传学家罗伯特·普罗密做了一个名为“科罗拉多收养工程”的研究。他和团队分别征募了两组数量为245个家庭孩子:一组是由亲生父母带大,一组由养父母带大。实验的目的,是探求有血缘和没有血缘关系家庭中孩子的共同点和差异点。

研究结果令人大吃一惊:生活在亲生父母家庭的孩子,除了智力、人格、行为等方面与父母相似,他们与来自养父母家的孩子并无多大区别;即亲生骨肉除了跟父母流着同样的血之外,他们跟父母的感情,并没有书上和伦理上规定的那样深刻。他们同来自养父母家的孩子一样,离开亲生父母,随便找一对男女做父母,都能建立比前者更深的情感

这个实验得出的结论是,父母只是孩子成长的环境,换了一个环境后,之前环境的影响,会在孩子心中逐渐消弭。心理学家戴维·罗在《家庭影响的局限》中写道:家长扮演了一个被动的角色,他们将基因遗传给后代,但不能在社会方面影响后代。

因此,《雪人》中的医生,即便心中没有从小种下的种种负面情结,他也有可能杀掉自己的母亲。这与人性无关,只与人的某个成长节点所处环境有关:母亲生下了这个人,但她不能决定他/她成为怎样的人。

而《黑屋吊影》中的冷血母亲的行为,则不是她的本意。有一类人,他们的头盖骨如同类人猿,中央枕骨窝处异于常人,表现方式是隔代遗传。18世纪意大利犯罪学家龙勃罗梭将这类反进化的人成为“返祖者”、“天生犯罪者”,他们长臂、大耳、头骨厚扁,拥有利爪和利齿,如同猿人一般粗犷凶恶。可悲的是,他们的思想也和猿人类似,冷酷无情,凶悍狠辣,毫无“仁义礼智信”可言,决定与行为也完全不可控。一旦受到刺激,亲人、朋友,都可能成为其刀下亡魂。心理学上,这种行为叫做“反社会人格”,这种遗传病,被称为“悖德症”,道德之于他们,如同遥远的星辰,永远是别处的风景。

一个是环境的造物,一个是天生的情感缺失者,比对起来,谁值得同情?谁又不可原谅?

在澳大利亚,有一种蟹蛛,一旦破卵而从,它们就会吸食母蟹蛛的腿,直到母蟹蛛全身被吸干而死。

外形小巧可的仓鼠,也有它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在诞生的众多小仓鼠中,母仓鼠会亲口吃掉有缺陷的孩子,确保少数健康的后代能在食物缺的情况下活下来。

“黑寡妇”则早是臭名昭著,它们在交配之后,会吃掉自己的雄性配偶。

“低于颓废的优雅”——恶性暗黑的推理小说——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并没有绝对的善恶是非之分,也不会刻意给读者寇以人性的枷锁。它只是以另一种形态——阴暗但为人津津乐道的形态,告诉我们一些道理,有心理学,有犯罪学,还有父母存在的角色、教育的意义等。

它告诉我们:人只是这个星球上的一种生物,他们内心的善与恶,和蟹蛛、仓鼠、黑寡妇、普天下的芸芸众生一样,并无多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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