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暮闲话|闲扯《阅微草堂笔记》之十二：各行各业中山狼

滦阳消夏录四之第十六篇

【原文】

百工技艺，各祠一神为祖。倡族祀管仲，以女闾三百也。伶人祀唐玄宗，以梨园子弟也。此皆最典。胥吏祀萧何、曹参，木工祀鲁班，此犹有义。至靴工祀孙膑，铁工祀老君之类，则荒诞不可诘矣。长随所祀曰钟三郎，闭门夜奠，讳之甚深，竟不知为何神。曲阜颜介子曰：“必中山狼之转音也。”先姚安公曰：“是不必然，亦不必不然。郢书燕说，固未为无益。”

【译文】

各行各业的艺人都各自供奉着一尊神作为祖师，妓女奉祀管仲，是因为他建议齐桓公设淫乐场所三百处女闾。演员奉祀唐玄宗，是因为在他设梨园教习歌舞子弟。上述奉祀历史都比较长了。官府小吏奉祀萧何、曹参，木工奉祀鲁班，这都有些根据道理的。至于靴匠奉祀兵法家孙膑，铁工奉祀道学家老子之类，则有点不伦不类了。长班这个人奉祀的人叫钟三郎，奉祀时在夜里关着门，神秘莫测，不知祭祀的是什么神。曲阜的颜介子说：“钟三郎大概是中山狼的同音。”：先父姚安公说：“这个看法不一定对，也不一定不对。郢书燕说——穿凿附会，曲解原意，本来不是没有一点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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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扯文】

百工技艺，是笼统之说。宋代《清波杂志》有个统计，在当时还是比较精准的，称之为三十六行。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行行有祖师。

管仲是娼妓的祖师，源于管仲最早开办了官方妓院，使娼妓这一最古老的行业得到官方的认可和支持，此习延续到汉武帝时，在军队设营妓，该是当下常指责的“慰安所”吧，在台湾当年还有个“军中乐园”。

唐玄宗李隆基设梨园，是戏子的祖师。皇帝是好皇帝，贪玩起来文艺范十足。有一位皇帝文艺起来甚至超过李隆基，后唐庄宗李存勖。前半生戎马天下，击败朱温，虽是姓朱邪的沙陀族人，但还是假托李姓建立后唐。李存勖虽武人，但洞晓音律，能度曲，尤善二字叠，曾自制词谱，后人为之惊艳。后半生的李存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戏子，让别人唤自己的艺名“李天下”。身边伶人备受宠幸，可自由出入皇宫，打打闹闹，侮辱群臣，登基四年，入戏太深，死于兵变，为梨园事业贡献了生命和皇位。冲这一点，李存勖应该与李隆基并列为梨园祖师。

汉初文臣众多，能耐高的不少，为何官吏以萧何、曹参二人为祖师？因为二人善始善终。如果没有张良功成身退，羽化成仙的洒脱，在政治大舞台上混到老死，还是安全第一，于是就有了句“萧规曹随”。这想必也是历朝历代官员心中的一个夙愿吧。

木工以鲁班为祖师爷。公输班，鲁国人，是个没有祖国概念的人，《墨子·公输》记载：“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如果不是为战争服务，估计也就埋没在市井，无人知晓。所以，搞技术的人，什么时候成名，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工具，自己就更不知道。

孙膑成了靴工的祖师，也是源于政治斗争。民间传说，孙膑被庞涓挖膝之后，只好跪步行走，这样要用皮张裹缠膝部。因为带毛的原皮非常硬，他就将皮子去毛使其柔软，用起来舒服，缝制也方便，于是有了最早的皮鞋。原来皮鞋最初是给残疾人穿的，正常人穿的是布鞋或草鞋。

铁匠的祖师爷比较多，最出名的是老子。想来诸多民间神话故事都说太上老君精于炼丹，铁匠们也就附会上这个神仙了。倒是可以找一个凡人来替代，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世说新语》中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当时的清流多以服五石散来保健，高颜值的嵇康则是以锻铁来健身，就算钟会来了也不搭理，最后遭到钟会的谗杀。所以说，将一门谋生手艺活变成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兴趣爱好，直至付出生命，这样的境界，该被推崇为祖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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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随，是官宦家之家的仆役，俗话说就是奴才。奴才们拜的祖师爷是钟三郎。钟三郎是否就是中山狼呢？东郭先生的故事，家喻户晓，咱们来说说这只狼的故事。东郭先生救的狼，是被赵简子射伤的。赵简子就是赵鞅，晋昭公时期的下军佐，后经束铁之之战后成为上将军，专权晋国，奠定了赵氏化家为国的基础。

赵鞅执政期间多次出兵攻打中山国。如果说七雄争战国，那么还有一强，车千乘，游走于夹缝间，立国200余年的中山国。中山人，姬姓，白狄，是周王室的老亲戚，后与周边小部落联合，称鲜虞人，多次迁徙后，从西北到了太行山一带，公元前506年建立中山国，国土夹于晋燕要冲，两国都如鲠在喉。《吕氏春秋》中记载中山国有支传统的精锐部队“五丘鴪”，穿铁甲，操铁杖，“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以车投车，以人投人，及至将所而后死，”十分彪悍。三家刚分晋不久，中山国联合齐国攻占燕国三十多城，拓地数百里。后又攻占赵国鄗邑，大败燕赵联军。这一战打出了中山国的国际地位，也与赵国结下世仇。公元前323年，魏国公孙衍提出五国相王，即相互称王。齐国很不爽，你中山国是我小弟，没我怎么击败燕赵。现在要和我平起平坐？真是得志便猖狂，不行，召集燕赵魏一起平了中山。中山国派了大臣张登找到齐国相国田婴说，“您这样是把中山国往赵国魏国那赶啊，不如同意中山称王，我们大王一定会与他们断交，赵国魏国就会攻打中山，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取消王号来投靠您。”田婴听后觉得毕竟几家灭中山容易，但燕赵魏两家也会得利，自己西进的阻力就更大了，不如留着个听话的小弟做缓冲。于是同意中山国称王。张登旋即又跑到赵国和魏国说“齐国现在同意中山国称王了，是要让我们当先锋攻打你们，如果你们同意中山国称王的话，中山国和齐国就不会联合了。”赵魏两国连忙同意。于是中山国与其他四国并称王，摆脱了夷狄身份，进入中原政治圈。此后，中山国在大国间游走，一会倒向魏赵韩，一会倒向齐国，虽然没有更大建树，但坚持存续到公元前296年，据《战国策》记载，赵军20万人攻打中山国，都城灵寿坚守了五年才被攻破，可见这只中山狼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

曲阜颜介子分析得很有道理。有句老话“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说的就是那些的奴才。官宦家的奴才们对内是有层级的，对外是有门面的。里面是孙子，外面也得像老爷一样是大爷。不然就不是个合格的奴才。这种人格分裂的工作，确实不容易。奴才角色的定位与中山国在各大国之间极其相像，如果没有那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厚黑精神，没有“五丘鴪”的刚毅迅捷，分分钟被主人秒杀。奴才得志上位的也不少，如雍正皇帝家的李卫、年羹尧，一比较二人下场迥然不同，就在于把握猖狂的度不同了。

当下，出了不少新行当，比如IT业，律师业，网红业，该什么为祖师爷呢？IT业该拜祖冲之为祖师爷，咱们国产的数学家，当之无愧。律师业，该拜宋江为祖师爷，当年在郓县，宋江就是个讼师，后来拉人上山造反，颇有点死磕派造反的味道，后来又接受招安，和李庄境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拜拜。网红们还是拜拜鱼玄机，百年一遇的才女，千家名仕的知音。鱼玄机的粉丝遍布大唐，正是网红渴求的。不过，人家凭的不光是姿色，还有留史的才情，拜拜她，多长点知识，光矫情是火不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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