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泉城的美丽与哀伤

一、泉城看山

有的城市像美丽的姑娘，倾慕良久却无缘亲近，济南就是这么一座有美女气质般的城市。

那年我大学毕业，坐火车赴北京工作单位报到。从江西上饶上车，经过一天一夜，在薄暮时分到达济南车站。乘停靠的时间，我下车到站台上活动疲惫的身体，殷红的晚霞下，看车站外绿树掩映的屋宇街衢，心里想起老舍先生笔下的趵突泉，对这个有着“一湖荷花半城柳”的古城生出深深的向往。开车的铃声将我召回到车上，火车将我带离济南。此后差不多三十多年间，多次从济南路过，就是没有机会驻足停下，去看看趵突泉、大明湖和千佛山。泰山去过三四次，山东的威海、枣庄、烟台、曲阜等地都去过，唯独没有和济南有亲密的接触。

去年仲夏，趁参加在济南举办的一个海外学生夏令营开营式，终于有机会来到这个令我心中多少有些歉疚感的泉城。

从高铁上下来，进入济南城区，忽然脑中浮起欧阳修《醉翁亭记》中的句子：“环滁皆山也。”济南给我的第一印象不是泉城，而是山城。道路随着大大小小的山包蜿蜒起伏，楼房小区大都依着山势分布，有一栋摩天大楼竟像一个巨人一样从四里山顶探出它那方形的脑袋，那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如巨人的眼睛不断睃巡着大街小巷里的红男绿女。整座城市依山势而分布，高高低低的山以及山上茂密的树林成了城市天然的分隔带。到了宾馆，打开济南市旅游交通图，但见标着小三角的山遍布图上。城市外围有马鞍子山、双山尖、胡家山，兴隆山、砧子山、回龙山、五八盖子山、狸猫山等，城中有簸箕山、白马山、黄花山、六里山，还有很多以山为中心的公园，如英雄山公园、郎茂山公园，匡山公园、药山公园等。正像老舍先生在《济南的冬天》中写的那样：“小山整个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济南的北边是黄河，其实，过了黄河不远，又是大大小小的山峰星罗其布。我曾在另一个有山城之称的重庆工作生活过四年，拿重庆与眼下的济南比起来，济南倒像是名副其实的山城，而重庆不过是两江相拥的江城而已。

更能说明济南是山城的是我在前面有意没提及，其实早就铭刻在人们心中的济南城中山千佛山。千佛山与济南其他山峰一样，山并不高，海拔也就在300米左右，但由于座落在齐鲁平原上，耸立在城市街市间，山不在高，其势嵯峨，更与佛道结缘，于是成了有着历史深厚内涵的名山。借下榻宾馆离千佛山不远之便，公干之余，晚饭之后，借锻炼之名，我独自去登山。来到泉城，我未及谒泉，先拜佛山。

傍晚的千佛山大门敞开，不再向入山的人收取高额的门票。这是照顾本地市民锻炼身体，我也趁机占了一个小便宜。进得山来，一路走一路看，千佛山山如其名，佛像多的不可胜数。先是有雕刻精细、神态各异的十八罗汉立在路边迎客，再是有十多米长，两米高的大佛侧卧于半山之上，然后是千佛崖、万佛洞，还有高达三十米用黄铜铸制的弥勒佛。苍松翠柏间，不时有古寺的飞檐点缀其间。除了寺庙和佛像，登山道边，还有不少远至两晋，近到当代名人的题刻，如唐槐亭、齐烟九点坊、云径禅关、乾隆御碑、历山铭碑、第一弥化石等，其中接近山顶处的齐烟九点充分展示了济南作为山城的美景，据介绍，在此可晀望城内及北郊卧牛山、华山、鹊山、凤凰山、标山、药山、北马鞍山、粟山、匡山九座山。我放眼望去，果然烟树渺渺，高楼林立，满天夕照里，城内山峦和屋宇都披上一层金色的轻纱，城外黄河如一条彩练，闪着七彩光影，飘然东去。

二、泉城听泉

见识了泉城山川之美，更使我想看济南的泉水之态，毕竟济南是以泉城闻名于世。

济南的朋友理解我的心情，专门安排了半天时间带我去大明湖和趵突泉。我们首先来到有“泉城明珠”之称的大明湖。大明湖其实不大，或者历史上曾经大过，现在不大了，都被高高低低的楼房围着。清代文学家刘鄂在《老残游记》中对大明湖的美景有过生动描写：“那大明湖业已澄淨的同镜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里，显得明明白白。那楼台树木，格外有了光彩，觉得比上头的千佛山还要好看，还要清楚。这湖的南岸上去，便是街市；卻有一层芦苇，密密遮住。現在正是开花的時候，一片白花映著帶水气的斜阳，好似一条粉紅絨毯，做了上下兩個山的垫子，实在奇絕！”眼下的大明湖已很难再看到千佛山的倒影，各式楼房的倒影倒是随着水波曲曲折折的荡漾。贴着石岸，隔三差五地有几簇荷花，与湖边的垂柳相映成趣，多少保留了“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诗情画意。据介绍，济南城内有湖，早在北魏时期就有记载，不过那时湖的名字叫历下陂，也有的把它叫做莲子湖。自金代诗人元好问写了一篇《济南行记》后，大明湖的名字才真正叫开来，沿用至今。为什么叫大明湖，来到湖边之前，我心里有些疑问，看了湖水之后，我想大概与湖水的明净清澈有关系。我走南穿北，各式各样的湖看的不少，像大明湖的湖水这么清亮的还真不多，究其原因，大概与大明湖的湖水主要是泉水有很大关系。人们都说大明湖有“青蛙不鸣，蛇踪难寻，久旱不落，久雨不涨”的四怪，其实都与泉水的常年不息和水温较低有密切关系。

趵突泉离大明湖不远，同为济南名胜，名气似乎更响亮，既是泉城济南七十二泉之首，而且还被清代康熙皇帝封为“天下第一泉”。进得园内，来到泉边，看“趵突”三泉，果然名不虚传。但见观澜亭前，有一方形水池，水色墨绿，三股水柱，破水而出，水涌若轮，声如隐雷。此时园内游人不多，靠近泉边，屏息凝神，可闻泉水喷涌时"卜嘟"、"卜嘟"之声。据说“趵突”一名，摹拟泉水跳跃奔涌的声音，其发明或命名者，正是我的老乡，来自江西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豪曾巩。他当时在齐州就是现在的济南做太守，非常喜欢齐州的山水，把原来称做什么“温泉”、“三股水”等较为俗气普通的名字改为“趵突泉”，并写入诗文，既文雅又贴切。“趵”是跳跃的意思，“突”突起的样子，“趵突”两字传神地表达了济南泉水日夜喷涌跳跃而出的景象。

听朋友说，他小时候济南到处可见泉水，小巷口上，住家门前，青石板下，都可以看到泉水汨汨流出，泉水之多连很多江南小城都比不上，北国泉城的美誉可谓名副其实。

三、泉城故事

趵突泉其实是个泉群，远不止这三股清泉，园内有名有姓有踪有影的泉水还有金线泉、漱玉泉、洗钵泉、柳絮泉、皇华泉、杜康泉等。刚才进公园前在公园门口，朋友去买门票，我在读木牌上有关公园的介绍，看到漱玉泉三个字，其中漱玉两字让我心里隐约想起什么，到底是一本书还是一个人，我一下又想不清楚，感觉有点像是突然想起某一个朋友，一时又想不起他的名字。

跟着朋友看了趵突泉，差不多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园内的柳树叶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亭台楼阁、假山真水映着夕阳，反而比刚才更显得清丽明亮。我的思想好像也被阳光照亮了，我想起来了，这“漱玉”两字是两宋著名女词人李清照词集的名字，那个“朋友”就是李清照。难道趵突泉和李清照还有什么关系？朋友说，你算是找对地方了，趵突泉园内原来有李清照的故居，现在有李清照的纪念堂，堂前就有与趵突泉同为“七十二名泉”之一的漱玉泉。

漱玉泉自然没有趵突泉那么气势磅礴，但也在荷叶掩映的绿池内静静奔涌，宛如李清照笔下的词句，带着些许悲伤与哀愁。泉水池后就是李清照的纪念堂，整个建筑，包括门前的塑像、展品的陈设多少有些简陋，但基本把李清照的文学成就、曲折坎坷的人生历程作了清晰的介绍。

李清照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女子，就文学成就来说，在整个封建社会时期，没有一个女作家能比得上她的，甚至连同时代男性诗人，也难望其项背，真正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她的词哀婉动人，别具一格，自成一体，成了诗词婉约派的代表，称为婉约之宗；诗则充盈阳刚之气。在《声声慢》一词中，李清照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样的句子写出人在梧桐黄昏雨下的哀怨，同时在《乌江》一诗中，又能写出“生当做人杰，死亦当鬼雄”铮铮名句。她的诗、词、文、赋悉有独诣，在艺术上，阴柔美臻于极致，而阳刚气一脉贯通。

这样一代才女偏偏生于乱世，那么一个黄花般瘦弱的女子历尽了国破家亡，暮年飘零的痛苦与悲哀。她出身诗宦之家，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精通诗词歌赋的创作，年轻时代又找到志趣相投的丈夫，生活本应安适而浪漫。不料北国烽烟骤起，金兵南侵，腐败无能的北宋政权瓦解，朝廷官吏一路败逃。外敌入侵，一路烧杀抢掠，李清照和家人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先遭丈夫病逝，再遇贼寇掳走充满着她和丈夫心血收藏的金石藏品和书籍，她带着满身伤痛避乱于浙南。屋漏再遭连夜雨，她随身仅剩下的一点金石字画引来宵小之徒的觊觎。那个善于伪装的张汝舟骗得李清照的信任，当他与李清照结婚后，发现李清照对字画藏品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的时候，他露出了本来面目，像个市井无赖一样对李清照拳脚相加。按照南宋当时的律法，妻子告发丈夫提出离婚自己要坐两年牢，李清照宁愿自己进监狱，也要与张离婚。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这个温婉优雅的女诗人贫病交加，孤身一人客死异乡。

泉城清泉养育了一代才女，大明湖美丽的风景熏陶了李清照。藕花深处，似乎还荡漾着兴尽归舟的诗情画意，红肥绿廋中，茵蕴着千年的哀愁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