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时光倒流

如果黑棺木下只是一张面具，如果送葬的人们没有泪流成雨，如果那天不是阴天，如果那辆车上，没有所有人。如若时光倒流，我们，是否会从头来过，小心翼翼？

当她从车里被抬出，面容安详，却像死亡一般凝重，周围的人早已哭成了麻木，浸渍的脸颊已经出现不了什么神采，那辆车，就停在火葬场门口，离我只有一步远。

我目送她被抬走，渐渐远离我的躺在担架上的身影，她似乎从不紧张，只是像去完成一个圆满的 任务。见了光，她已被众人遮住了脸，但她并不反抗，任由人们忙碌着，不给他们添一点麻烦。当我终于进去时，她已经躺在了水晶棺里。夏日炎炎酷暑，外面匆忙的人早已汗流得不成样子，而她，在独属于她的享有冷气的小屋子里，面容安详。

夜，死一般寂静，空荡的大厅守候着无数无家可归的魂魄，月明时，我找不到她。

小时候，当我还是个孩子，当我不知道我会长大，她会老去，当我还在从她逝去的光阴中偷取时间时，我没有想到，我们竟会如此早的分别。当她刚刚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段漫长养老过程的开始，电影终究是电影，它不能带给现实中被利益灼烧得发烫的人们一点启示，大舅二舅三舅，大姨二姨三姨，争着孝顺她，像一群老虎在抢着安慰一只梅花鹿。周末时，她躺在病床上，并没有儿女都来看她，冷冷清清的，轮流到谁的任务，在默默和抱怨中一丝丝消逝。

她躺在病床上，来让我给她捶背。渐渐消沉的，她渐渐睡去。

小时候，我最喜欢去她家玩。那里象征着自由与冒险。从泥土里冲出的怪石，从围墙边爬上来的藤蔓，从平房顶向下张望的野花猫，还有在天上打转的云彩和飞机，我怀念那里的一切，当世界不再青睐我，那里似乎有着裂缝的屋子却是我的最后家园。

然而，她似乎不再喜欢这个世界了，她似乎放下了所有，开始轻装上阵。那天，我带她去看了黄河，就像当年她闯过北京、台湾一样；我带她去看了武则天的明堂，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居士在参观命运的宫殿；我带她在城市里兜风，吹拂着日益忙碌的城市的气息，她不再叹气，安静间好像多了一种只有她才明白的感悟：时光不再，逝者如斯夫。

在夜里，当晚的夜里，她没有和所有人说再见，可能是倦了吧，拖着病体奔忙一整天，带着精神上的褪变煎熬过了一年，承受着生活的压力匆匆度过的青春、悄悄飞逝的中年，还有忍受着孩子们的不和与关于抚养的争议，她闭上双眼，关掉了整个世界的声音，连我也没有告诉，这一次，是永远。

最疼痛的可能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多一分的希望，对她所熟知事物的幻想，包括亲人们的面孔，都像流水一样冲淡，最后融入虚无，天地间，只剩下别人的悲痛了！

我默默注视着她被送入火炉房，我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