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毕业记

2016-06-23 18:37 | 作者:陕西席平均 | 散文吧首发

毕业记

□ 席平均

— 壹 —

那一年的升学考试前夕,我们是在母校教学二楼的教室里复习的。老师天天重复,我们是毕业班,要提高认识,不能贪耍,要充分复习,冲刺中考。每节课上,他们总会点那些调皮的同学名字,给大家都敲响警钟。但调皮的同学还是调皮着。低年级的老师也都拿我们毕业班作比照,让学生们向我们看齐。矮小的老校长每周都会在升旗时对我们毕业班多讲几分钟。他的声音嘶哑但语重心长。我们静静地聆听教诲,总在人群中寻找这位尊敬的校长身影。而这时候,学校院子里的大树上,那只发锈的青皮喇叭总会把讲话的声音传遍村子的每个角落。全村人都知道小学的孩子就要毕业了。那些时候,我们也真的懂得了毕业班的特殊意义。它是人的一生中多么重要的事情!

那些日子,我总会趴在二楼的围栏上看低年级的同学踢毽子,跳皮筋,追逐打闹,想起自己很多像他们一样的那些快乐时光。他们确实很悠闲,不知道或者不懂得我们即将离开这个校园的情怀。他们尽情地玩耍,美丽的校园永远是他们的乐园。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很快就到了这个时候,怎么现在才想到,让我措手不及?

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几次地催促我睡觉,第二天又是第一个把我唤醒。她总会对左邻右舍诉说内心的怜惜。她也更忙了,揽下了家务和农活,说把时间都给我,毕业的时间不多了。她每天都给我蒸一碗鸡蛋羹,父亲也会节省家用从集市上带些肉回来。吃着饭菜,看着父母的辛苦,想着就要离开学校,总会泪花花掉下来。

每天我们到校都很早,走的时候母亲早就起床煮好了鸡蛋。捏着温热的鸡蛋,心里的那种暖真得太幸福。教室里值日生在打扫卫生,一些同学在晨读,有的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楼道的同学靠墙站成排,读书声此起彼伏。两边的楼梯上,花坛边,树荫下,零零散散地都是毕业班同学的身影。那些调皮的同学,还是追逐打闹,从楼上跑到楼下,课本飞来飞去。特别是那个穿红格子上衣的女同学牡丹,印象中的那个季她总是没完没了地笑。她和同级生外班的大眼睛班长罗小溪总是追逐打闹,一会红脸,一会黑脸,自毕业前就没消停过。我记得班主任曾批评了牡丹几次,她竟然还在格格地笑。老师气愤不过,用书在她胳膊上扇了两下,她就顺势坐到讲台边上揉着眼睛哭起来。班主任手足无措出了教室,全班同学没人敢劝,就静静地听她整整哭了十多分钟。可是,下课铃一响,她猛地站起来,在讲台上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她在装哭。只见她用手捂着的脸被汗水和灰尘整得像敬德,用小姨的口红涂抹的嘴唇走了形。她的神行举止让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连在教室外面的窗户玻璃上看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也惹笑了。真是一活宝。那个夏季尽管暂而紧张,但美丽而难忘。现在想想,那个女同学牡丹还是挺可的。

当我和同桌白宝牛在山上的杏树下吃杏的时候,中午快上自习了。我俩骑在树干上边摘边吃。一直吃到牙酸软得咬不动,就斜靠在树干上看头顶绿晃晃的天。白宝牛突然问我长大了想弄啥。我说,念书么,我想上大学,到城里去。他说,我和你想法不一样。我没你念得好,我大就我一个独苗,他种地人手不够,再说年龄大了,拉扯我不容易。他想供我我还不愿意呢。我想把地种好,再养些羊也好着。到时候,盖新房,娶媳妇……得了吧,你还想得美很,还早着呢,咱先要努力,毕业了再说。我打断了宝牛的话,对他说,赶紧再摘一些,拿到学校走,给咱班上同学吃。说着,我们就摘杏,把身上的兜子全塞满。正摘得兴起,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把你们这些碎(方言:小)年轻的,还绿着就给我糟蹋完了!赶紧,跑!我下意识地大声说。宝牛马上和我哧溜哧溜连人带杏溜下树,撒腿就从山洼洼的斜坎坎上跑下去了。一口气我们就到了下面的山道上。那个喊我们的人老远只能看见个身影。这时,宝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危险——危险——很,叫捉住就麻烦——大了。我说,至少咱——咱——毕不了——业了。我们身上带的杏因为疯狂逃窜,也所剩不多了,不过能给几个给几个,心里多少有点欣慰。

等到学校的时候,数学老师正拿着课本和三角尺从房子出来。我们又是一阵狂奔,两只手抓着裤兜,生怕跑着跑着在老师面前突然掉出一只杏来。还好,我们赶上了午自习,进了教室,邻桌的几个同学尝到了杏子,还把杏仁拿出来,塞在了耳孔中,传说会孵育出小鸡鸡。大家都相视偷笑。杏仁在耳朵里那种清凉清凉的感觉好美!

这是毕业前夕我最快乐的一件事了。第三天,我们就走进了考场。

那一年,我们都毕业了。听说考试结束后牡丹就被小姨带到城里打工去了,那个罗小溪随父母去了南方。宝牛呢,他当然和我一起了。我们说定了,要上大学,要到城里去,因为我们都有着自己的人生想。

最后想插一句,那就是我曾在备考的前夕替同学传过纸条给女生。那上面写什么我大概能预知到,但没有一个能有实质性结果的。因为那些女生都几乎商量好似得,拿到纸条立马揉成一团在手心,然后质问我是不是某某某?不待我回答就嗖地抛向远处。把我一个丢在风中凌乱。我够哥们吧?其实我呢,手中捏着那从三年级就保存的明信片,直到毕业前我特意洗了两张相片,一张是给毕业证上贴的,一张是特意留的。可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现在还压在陈旧相册的透明纸内。那是一望无垠的风动麦田,碧绿的麦苗像海浪一样翻滚。而那张照片,是一个小眼睛的穿着小黑点白衬衫的男孩。

那年他14周岁。

— 贰 —

那一天上午,班长祁大勇从班主任何老师房间出来就向大家宣布了一件事。请大家下午务必都到,要照毕业照。宣布完,教室内瞬时死一样地沉静。大家都没有说话,也没做作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同桌沈亚惠对我嘀咕说,大限到了。我说,午后问斩。她白了我一眼说,就那么个事么,迟早都要经的,还不如快点结束,熬煎死了。今天模拟,明天抽检,折磨不够不放过啊。我没说什么,和大家一样坐着发呆。

你下午课四下了,把几个组长带上搬凳子到学校中院旗台,组织大家照相。班长突然走过来神情凝重地对我说。然后他对每个组长叮咛把人都叫齐整,一个都不能少,特别是请假的一定把话捎到。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就不是时间了,后面的两节课我保证大家都没学到啥。老师依然在讲题型,滔滔不绝。就连最喜欢的音乐课都么精打彩的,音乐老师看到大家这种状态就摆摆手说,自习吧,自习。然后站在窗前看外边的梧桐树开着紫色的大喇叭花。教室里依然沉静,经常让老师头疼的几个典型人士也霜打了似得,活泛不起来,出奇地安静。看梧桐花的音乐老师似乎懂得我们这些即将被“出嫁”的孩子的心时,只静静地看着窗外。

课桌上摆满了书本,到处是题海、冲刺一百天、过关斩将、语法等资料。特别是邻桌把初一到初三的语数英课本都带到了桌子上,经常超越界限被我收没。他总是把我的桌子翻得乱乱得。此时的他头枕胳膊,不停地用右手指头捻着书角。他同桌艾叶低着头,将一团纸揉捏着……突然“哐”地一声,吓大家一跳。原来是大个子张彬正在整理书本。他一声不吭地将书摞起来。接着也有人开始整理课本。看来,一直喊着毕业而这一天算是真的逼近了,能嗅到凝固的紧张空气。

其实,一直以来的紧张形势自从上了初三就像乌云一样密布在我们心里的天空,从未消散。我们历经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和挑战。初三毕业,将把我们推到人生的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前途未卜。所以,大家都以继日,废寝忘食,争分夺秒,只为龙门一跃。

因为是毕业班,所以学校经常要召开代课教师会、家长会、学生会等各种会议,研究复课备考,做思想政治工作。我们也就走马灯似的跟着转。当然作为毕业班也受着各种优待。我们的早操可以由班主任组织,学校活动可自主选择,清洁区划分给了初二年级,九点后可以延长供电……尽管这样,但毕业的心情依然忽阴忽晴,内心也像被掏空,丢了魂儿似的。

课堂上,老师挥汗若令人感动。争分夺秒的同学仍如饥似渴最后一搏,学习吃力的或感大势已去,力不从心。毕业的季节,充满着压力和忧郁。它就像一条初的河流,貌似冰冷却内里激荡。也像一堆炸药,随时等待着轰然爆炸。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方觉着时间金贵,很多的事情都不容反应,措手不及。

上课下课,紧张轻松,总拉扯着人的神经。看到初一、初二的学弟学妹穿着鲜亮,青快乐,我们羡慕而怅惘。中午的铃声总让人期盼,可以很快到灶上吃饭,然后眯一觉不用浪费时间。周边的同学都跑着回去吃饭了,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住校的我们只能蜂拥着跑向学生灶。灶房张师傅早就站在大锅旁边抓着一条粗绳等候我们。他大声吆喝着,表情严肃,牙一咬,身体就缩成一团和绳子一起蹲到了地上。此时,那个大锅盖便被凌空拉起,瞬时灶房云蒸雾绕,很多手都伸向笼中,寻找自己的网兜,里面放着自己的馍馍。总有人会来迟,找不到自己的馍会和张师傅吼半天。吼半天张师傅也没办法,他总会被校长批。记得一次中饭,我拿到馍馍后就打来一碗开水去宿舍泡着吃。此时,我看到同学张岁牛坐在墙角的床板上拿着一个冷馍在啃,嘴唇煞白,直伸脖子。我正要分给他一个馍馍,可是他却摆摆手,端起开水就饮。别喝完了,留点!我怕他喝完,再去打水就剩下冒白气的锅底了。他笑着说,哥啊,饿死人了。我说,不会吧?只见他向四周瞟了瞟,迅速地从床边的布兜里抓出一只白馍馍,诡秘地笑。我惊呼,谁的?他说,吃吧!说着,他又摸出一只,掰开,拿着小白瓶子在上面撒盐巴和辣面。拿着馍馍的我不知道吃还是不吃,我知道这是他拿的其他同学的馍,那个同学就要挨饿,张师傅就要挨批。这时,张岁牛拿着白瓶子说赶紧,加调料,不吃我就吃呀。最后,我囫囵吞枣样,把自己的馍馍和那个馍馍都吃了。那次是最难忘的一次中饭,也是最饱的一次,但却不是滋味。后来我知道,饥饿是一样的,更难以忘记。

低年级的同学经常会在学校的外墙上、路上或者大树身上写下爱某某女生的话。我们感觉好傻,瓜娃。还见到有他们双双对对出入校园,快毕业的我们竟然欲说无语。然后看到有些同学经常发呆。美好而又烦恼的季节和年龄!那时候的我们或许更喜欢夜晚。夜晚的漆溪河畔。

当清幽的月光流泻下来,就碎落在河里与碧波一起,像梦境般晶莹透亮。几个同学约我去河边抓青蛙,都说不然会还没上战场就闷死在教室里。大家来到了学校旁边的漆水河,说是抓青蛙可都静静地赏着月光,有人不停地拿着小石块击打水面。突然的我感觉我们似乎长大了,我们无需语言,就像这潺潺流水,因为懂,所以默默前进,因为懂,这样的月夜有何其珍贵。有人说麦子熟了可以生火,就到河岸上麦田边揪来了麦穗。很快就闻到了醉人的麦香。也很快,我们都熄灭了火苗。淡淡的烟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一样迷人。月光如水,河流盛满了如水的目光荡漾。我在想我们就像是那些麦子等着收割。我知道麦子再过几天就可以收获,明年还可以香飘河畔。而我们今天在这里,明年我们在哪?

我听到这些鬼东西叫唤就想杀人!陈大年突然大声嚷着,把几块石头扔进了对岸的草丛。那些鼓噪的蛙声瞬时销声。然后他扬天呼喊。我们有些惊怕,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像一只被猎枪打中屁股的野驴。其实,我也想呼喊,可他更勇敢!那些青蛙一直在呼叫。我们无奈地接受这么美好的夏天,这个夏夜,夏夜里的夜色与河,与蛙鸣,与麦香。

后来,在漆水河的月夜,同年级的两个男生在河滩干了一仗,听说是月下比武,漆溪论剑,解决了一个关于漂亮女生的问题。我真佩服他们的勇气。那个输了的男生第二天就辍学了,听说去了南方。赢了的也最终没有走到一块,那个女生太漂亮。再后来,生物老师带我们上了初中最难忘的一次实践课,到学校背后的草滩抓蛇,剥了,街道餐馆做了,好多人去吃了,我害怕蛇。

那天天气晴朗。好开心,大家一个都没少,在学校中院的旗台照了毕业照。那天同学们好漂亮,男生都好帅,女同学说第一次见到男生都那么帅。班主任老师和大家照相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里有泪花。他擦着镜片,被大家簇拥着去操场外面的麦田照相。那天是班主任最开心的一次,他在我们中间,我们在麦田里,我们一样青春快乐。

后来,我们参加初中专预选、复试,然后等待结果。当我满怀信心,打好行囊准备去广东时,接到了村主任捎来的信,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哭得很开心也很无奈。我感谢老天的眷顾,可你却让我留下来。因为我的世界和未来应该在远方。

那个夏季,我初中毕业了。

那个夏天,我和父母亲收了很多麦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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