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趣

2011-09-23 21:14 | 作者: | 散文吧首发

都市的人们很少有谁再记得它了——蜡烛。而在时光的坐标,逗留在童年岁月的日子,小小一根蜡烛竟给我那么多快乐。作为道地的奢侈品,蜡烛像一只楔子,坚实地贯穿着记忆的年轮。一毛五一根的蜡烛,在家里不算低档的东西;能斗胆偷出来玩耍,也会战战兢兢。不光因为那是钱换来的,闭塞的小城三天两头停电,蜡烛又没得卖,没了它就没了亮儿,就抹煞了聊天打扑克纳鞋底之类可怜巴巴的生活

天黑一停电,蜡烛便替了十五瓦混混沌沌的灯泡,占据了案头的一角。那是件趣事儿,拿一只白瓷茶碗儿,底朝天扣在有三个抽屉的桌上,擦亮火柴点那毛茸茸的捻子。须有些技巧,边点边烤熔烛尖,裹了一层烛油的捻子,方能突突的跳亮;再烤些烛油出来,像小孩子掉瓜子似的,将烛泪正经八百滴在碗儿底的中央。滴慢了,落下的烛泪就会冷凝,粘不牢一根新的蜡烛;若滴快了,蜡耗得多,就散出长长的捻子,弯下来会湮灭于烛泪汪洋。点着了蜡烛,捏着小茶碗儿的耳朵,颇像一盏好玩的小油灯。这就算给简陋而热闹的夜市剪彩开幕,好戏一场一场就这样演下去;尽管都是重复的,没有过更新设想的,倒也是一种醇厚,一种安详。

坐在离蜡烛最近的地方,守住我的杰作。奶奶和邻人家的婶婶,苏苏地拉动鞋底上的麻线。我想那是琴的弦,就一种专注的音韵,像她们永远要做鞋一样永远不变;最多,在她们做完一只,用牙齿叩断那麻线,算是多出一个休止符来。白头发白胡子的爷爷们,都穿她们做的鞋。

烛光下听大人们侃天儿,许多的趣味,也有的听不懂或大人们不让听。他们的故事,不一定都吸引人,只是神秘地真,揪心地善,无与伦比的美。烛光把他们投影于旧兮兮的老屋的窗帘,头那么大,颤巍巍黑乎乎地沉重。就用指尖从针线筐里粘出一根针来,戳弄寂寞流泪的蜡烛;让那烛油从锯开的小渠上瀑布般倾泻下来,凝滞于悬崖峭壁,宛如寒的屋檐下犬牙交错的冰凌。只在这一刻,全然不知大人们讲什么;直到蜡烛真的一头栽倒在桌上,黑暗中听见大人们铿铿然的唬斥,或闻见头发被烤出烧鸡蛋壳似的味道,方知闯了祸。侃意未尽的大人们,赏给一个小烛头,再赐给屁股重重的一巴掌,吼道:“滚吧,不叫你别回来!”这便真的解放了我和窗外几个甜瓜大小的脑袋。

倘在闷热的之夜,大人们索然无有家教的耐心,墙根里就生出一彪土鼻子土脸的人马来。最前的一个,掐着烫手的蜡烛头,一手做成灯罩,像护卫着神圣的旗帜;后面的几位,蹑手蹑脚地跟定,贼得像个周瓜(扒)皮。这,便是我等捉蟋蟀的样子。

到了漫天飞时节,白天拍好的雪人,便是集结地点,雪人头便是现成的烛台。后半晌浇的空地,已被冰封了;下饺子似的滑冰运动,就着烛光开始;蜡烛一灭,就到了钻被窝的时辰。

盼到过年,就有了领取蜡烛点灯笼的乐趣。可那蜡烛就要燃尽的时候,总会烧了灯笼;于是大孩子欢呼,小孩子哭闹,半大小子会雀跃着踩那残骸。于是怀疑卖灯笼的捣鬼,故意导演了烧灯笼的悲剧,下次再来卖钱;便寻个没人的地方,围住那小贩一人捞上一巴掌,作兽散了。事后大人们再不准玩蜡烛,甚至没收了火柴;也是因为一个败家仔,玩火引着了小侄儿的万国旗;也是因为几个家伙,点了晒干的丝瓜藤子,猫在龌龊的暗处吸烟。

大人们也有教小孩子玩蜡烛的时候。年前光景,家家的老屋都张罗着除尘插花。瓷的花瓶几毛钱就能买,可阿姨、婶婶们都商议着别买几块钱一扎的塑料花,不值。于是拿了旧奶锅,支在“憋了气”上熬蜡烛。这当然是孩子们热衷的事,眼睁睁看着好生的东西被肢解、粉碎乃至熔化,是充满英雄感的快事。用细的铁丝挑出蜡汤里的捻子,原料就成了。炉边小凳上备好冷水一碗,右手拿鸡蛋小心地蘸湿,再去蘸蜡;左手轻抹就脱下一个玲珑的花瓣,跟真的一样粉红。用鸡蛋的不同部位,就能脱出大小胖瘦不一的花瓣,轻轻地放在锅拍子上备用。蜡快用完了就可拼花,用花瓣点一点儿蜡,趁热捏在洗净晾干的冬青枝上,再插到有水的花瓶里。

那有生命的绿色,擎起永远不败的花朵,立时给土里土气的老屋平添了仙气。只是,男孩子们大多熬了蜡就要打个幌子溜号,每每剩下粘花的工序,给几个脑瓜上长小辫的女孩子;而在完工的小结会上,他们就像压根儿没参与工程一样,为一种喜悦与幸福无动于衷……

当往昔的老屋被轰鸣的推土机所倾倒,甜瓜大小的脑壳上,都飘曳起潇洒的长发。用剩下的蜡烛,涂了旅行包崭新而枯涩的拉链,于是相背而去。回来时,惊弓之鸟般地躲进老屋原址上耸起的立体大院;行囊空空,却让充溢着无际烦恼的甜瓜,酿出烟草的氤氲……于是都沉默有人便说点一根蜡烛吧。那无言的宠儿,竟像一条彩虹,涤荡了浩淼与朦胧,点染出一个清亮的晶体。灼烫的烛泪,仍旧扑簌簌滴落下来,却在不经意中,捎来从未有过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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