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深沟

2016-03-03 15:49 | 作者:寒心 | 散文吧首发

故乡的深沟

屈吉平

我的故乡是一个三面环沟、沟壑纵横的小村子。尽管这几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传统农耕逐步被机械化耕作所代替,砖瓦房、红砖平房替代了土墙土厦,但黄土地依然那么深厚,沟壑还是那么绵长。在我心里,一切依旧那么亲切。在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你能看到从前,能清晰地回味过去。不像城里,什么都变得飞快,让人们逐渐失去回忆过去的能力。偶尔能想起的,却只有脑海里模糊不清的影象。

离开故乡几十年了,但对故乡的深沟却时时难以忘怀。

故乡的沟不像大山那样层峦叠嶂,雄奇隽秀,却深陡宽厚,蜿蜒曲折,绵延几十里,向西和罗池沟相连,直通黄河滩。

故乡的沟根据位置和特点,几十条沟分别名为东崖沟、后沟、育红沟、洞子沟、洋井沟、罗池岔、堡子沟、南沟、枣树沟、杏树沟。东崖沟与北火上沟相通,后沟与北火上的“安安咀”沟相望,小沟比较浅,洋井沟曾因那口机井而得名。洞子沟因有几个大洞子和其他沟岔相通,且季凉爽如而闻名。罗池岔因和隔沟相望的罗池村沟地相连而得名。堡子沟过一狭窄的土,上到一个方圆三十多亩大的一个孤岛,远看似一城堡,故名。枣树沟有好多枣树,农历七月,已红或半红的枣儿挂满枝头,个个如珍珠般可。嫩绿的叶沾满露珠,在阳光照射下,色彩斑斓,晶莹剔透。杏树沟树种繁多,有“白水杏”、“胭脂杏”、“馍馍杏”等,这两个沟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光顾的地方。每年枣青杏红的时候,吸引着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去偷杏、摘枣……下午放了学,我们溜到沟里偷偷摘几捧杏,躲到沟旮旯吃个痛快,那甜津津、酸溜溜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

那时沟里有好多杨树、桑树、椿树、洋槐树,树上有窝,我同小伙伴经常上树掏鸟窝,鸟儿的父母亲常常围着我们盘旋鸣叫。最有趣的是星期天,我们去沟里刨药材。把摘棉花的包袱系在腰间,拿着小镢攀到半崖,忙了多半天,挖回好多防风、远志、枸杞、麻黄等等,回去剥净晒干,到村里的代销点就能卖好几块钱,这些钱能买来一大堆作业本、铅笔、瓦笔等学习用具,让我高兴好几天。我们还经常到沟里撇酸枣、采桑叶、割草、背沙、拾地菜。那里是我们小伙伴的乐园。

农业学大寨年月,村里积极响应上级号召,在沟里大造梯田。全村几百号劳力,带着一股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地砍树烧草、炸沟造田。那时侯整天是震耳的炮声,满沟都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青壮年劳力用小平车拉土,前面的拉带紧绷,后面的用“抬杠”(当时发明的一种工具,用粗铁丝把一根粗木杠固定在车脚上,一人用肩膀扛着粗杠)往上推车。这哪里是推,简直是两人把装满土、千斤重的平车抬着往坡上送。如今尽可以诅咒那段恶般的时光,但我们毕竟从严酷的环境和那个不以人生命为重的年月走过来了,变得更成熟、更坚强了。

人生的过程,甚至是体验各种感情、各种滋味的过程,只要你没有丧失信心,就不会被任何艰难困苦所难倒。当时那种为革命做贡献不惜献出生命的坚定信念,正是那一代人支撑自己的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我觉得我们现在更需要这种信念和力量,以战胜各种困难和挫折。

1976年前后,村里按家庭人口把沟地分到各家各户。我家分到南沟和堡子沟两溜沟地。分到沟地后,家家出动劳力开垦荒沟种麦,务弄自己的“保命粮”。

开垦沟地是用镢头把沟坡的地深翻一遍,我们那里土话叫pan沟(pan字如何写,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出来)。我曾在星期天和暑假跟父亲干过几次,那份辛苦劳累,至今难以忘怀。

太阳刚露头,父亲便叫我起来。跟在父亲后面,每人扛着一把铁镢,提着馍布袋和开水瓶,往沟里走去。顺着弯弯曲曲的沟坡下到沟底,我和父亲挽起裤腿,站成一排,占着六七米的宽度,挥舞镢头,从沟底往上垦刨。每挥舞一下镢头,扬起一股尘土,被阳光一镀好似一片金粒洒下来,落到头发、后燕窝里,痒酥酥的。我们一镢一镢地刨着,挥舞百十下,身后仅能开垦出席面大小的一块。两只脚埋进虚虚的土里,凉凉的挺舒服。就这样刨上三五天,才能把分给我家的沟地垦完,一片片荒草丛生的沟坡竟然变成了田地。

几个小时后,我和父亲坐在沟崖边,抬头望,蔚蓝的天空蓝得像大海,白色的云朵像翻卷的浪花。抹抹满脸的汗水,吃点馍喝口水,稍微休息一会,又开始挥镢劳动。这时太阳照到了我们头顶,汗水一个劲地流,浑身都湿透了,我连举镢的劲头都没有了。开始和父亲并排刨,慢慢落在了他身后,挥舞几下镢头就得停下来歇歇。几次想给父亲说回家,但望着他那不停劳作的身影,便又憋足劲举起镢头。一直干到十点多钟村里人吃早饭的时候,父亲才抬头望望毒辣辣的太阳,说:“咱回吧!”

攀到沟顶往下看,我们开垦的沟地露出了湿漉漉的黄土茬。慢悠悠地往回走,享受着凉凉的微风,感受着劳动后的解乏,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

垦沟劳动我参加的并不多,只是暑假和星期天才干几次,其余都是父亲干的,可以想像,他一个人付出的艰辛和劳累有多大。

“白露高山麦”,意思是过了白露高地就要开始种麦了。沟地也一样,还没到白露,就要刨第二遍沟地。还是用镢头刨,只是从沟顶往沟底刨,因为这次刨完后需用铁耙耧光,耧的土块从沟顶往下滚,如果从下面刨,沟地就不光,影响播种。

到沟里种麦,至少得两个人,一人用锄头刨窝,一人在后面点种,用脚踩实。一般是我和父亲去,有时母亲妹妹也去。

以后就是紧张的割麦、背麦。有的年份干旱少,麦子长得稀稀拉拉地,好像严重缺乏营养似的,只能收回麦籽。但沟地犹如一位贫弱的母亲,总是含辛茹苦、殚精竭虑地养育着自己的孩子。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由于久旱不雨,庄稼歉收,社员们生活陷入困境。为解决村里吃水、用水,村干部尝试在村西沟底打眼深井。通过集资捐款,请来钻井队。那些日子,运料的队伍可谓壮观,全村男女老幼齐上阵,肩扛人抬车推。月余后,一眼深达数百米的机井钻成了,那汩汩的清泉神奇般冒了出来。这是村里第一眼机井,虽然水不大,但如“幸福泉”,解决了村里的生活、生产用水。用了两三年,由于机井位于深沟底,那年连降暴雨,洪水漫没了水井。生产责任制后,村里又在南沟沟底打了眼深井,出水不错,但由于井底泥沙过多,不久也废弃了。这两眼机井让“窑儿沟”、“南岭沟”变成了老、新“洋井沟”。

随着农村经济的飞速发展,群众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开沟种地的家由少到无,冲跨的梯田也没人整修了,沟里慢慢长满了杂树野草,成了放羊的场所。后来,村里有人想在沟里栽树,但由于投资太大,上报的项目也没有批下钱,就一直搁下了。如今,留给我童年许多欢乐,给父老乡亲们带来忧愁牵挂的沟地,一天比一天荒凉,下沟的人也越来越少。每当田间耕作、地头小憩时,站在沟边,望着满沟青翠,徐徐散步的羊群,听着牧羊人的高声吆喝,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那风中摇曳的树木野草,那沟间的道道梁壑,记着我多少用童年的想象编织的丰富而美丽的梦幻,记着青年时代的沟里劳作,记着老一辈艰辛的汗水。一阵微风吹来,吹落了那些悠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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