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青春

2015-10-05 21:53 | 作者:山水歌谣 | 散文吧首发

一场秋,荡涤污泥浊水,洗净天地嘈杂。与苏拉从都匀、经贵阳、过惠水、走边阳,五百里轻骑回农场。

一路上人在旅途,心飞上隆。脑子里全是四十二年前的农场旧事:四中队的四合院,一围白墙是否在;三中队的大仓库,是否还有人烟,是否还能坝上晒秋谷,山野闻斑鸠;糖厂那一排干打垒,四十二年风雨剥蚀,是否还是当年模样;农场子校的“马圈教室”是否还学童满屋,书声朗朗;场部的那座炮楼,是否迄今屹立不倒,傲视周遭;还有那一湾流淌上隆河……

沿惠罗高速前行,品着苏拉炒制的红茶与苏拉一路畅聊。此款红茶曰“金骏眉”,茶色红润且只有一芽,将热茶倒入杯盖细品,喝来满口清香。不觉至断杉,惠罗高速罗甸段未开通,至此亦“断杉”,无奈只得沿老路走边阳。边阳属罗甸大镇,四十年前曾路过,如今依然街道凌乱。停车路边摊,问及火龙果,摊贩是一个小女孩,一口熟悉的罗甸话,顿感亲热莫名。四十二载回旧地,笑问客从何处来!一时怅惘,一时哑然!

及至板庚至逢亭,路面凹凸坎坷,且只有我们一辆车孑然前行。到石门坎电站时,色已经灰暗,峭楞楞的大山如长城般屹立天边,高耸阔大状比长城威武多了。就着夜色一路奔流的蒙江,让人倏然顿生归乡感,逢亭到了!近乡情怯,临近上隆时,竟不敢细睹上隆容颜!是啊,四十二年故园,重回故地当沐衣静心虔诚相见。此刻一身疲惫,一脸倦容就匆忙四顾,当为不敬!好在天色已晚,上隆在夜色的掩映下看不分明,正好好生睡一觉,虔诚相见在明天!

昨夜故园梦,一梦到天光;醒来梦成真,推窗即糖厂!

按捺兴奋心情,依计划轻装简从,与苏拉直赴四中队,剑指五岭坡。

小车驶近四中队与分水岭的交岔路口,当年情景蓦地重现、历历眼前:那是一九七三年的九月二十九日,不满十七岁的我与同为都匀巿首批下乡的我们云集都匀兵站,清一色自备行装、胸戴红花,手上还拎着网有搪瓷脸盆的网袋,在亲友们泪眼婆娑的簇拥和看热闹人群的围观下,一脸自豪地登上公共汽车,开始了我漫漫五年的知青生涯。车队从都匀经独山过平塘,沿蜿蜒山路蹒跚盘桓,一路黄尘到罗甸。罗甸属黔南边陲小县,毗邻广西天峨县,气温高、光照时间长,当属黔南日光城。从县城汽车站沿着坡路上街,一支烟功夫窜通头。逛街时,汽车驶过尘飞扬,马车摇曳铜铃响。再看赶车人,居然是女性,算是罗甸一怪了。从罗甸始,全体换乘农场特有五七车,车门上“黔南州上隆农场”标识至今记得。还有一位难忘人物,一看似老农,再看还老农,一脸黧黑一脸麻,那就是我们的王场长。车到花,迎面一座大牌坊,坊侧山坡草丛上,翩然翻飞一群,羽似公鸡,长尾摇曳,漂亮极了。后来才知那叫野鸡,学名雉鸡、山鸡、七彩锦鸡,难怪那么好看!车进花桥,路况两重天。由于长期失修,路面经山雨冲刷,已成大山排水沟,汽车得骑着路埂前行。路两侧齐刷刷巴茅路中伸,一片巴茅一片情,欢迎新主人,当然一不小心,划你流血不商量,还是躲着好。车至分水岭,两岸夹山冲云霄,一夫当关万夫莫逃,佩服劳改农场会选址,阵势上就让劳改犯们虚三分。

一番洗礼,车厢里叽叽喳喳声没了,欢声笑语也没了,一路默行至中队。跳下车来,全体集中四合院,队长就是李德芳,也是一看就老农,再看还更老农,一脸憨笑地露出满口黄牙。二中队抽来的先遣队员热情地招呼着他们的同类,印象较深的有白志军等独山知青。大锅饭老南瓜,瓜厚瓤肥,知青们称之“黄膘猪”,吃吃不吃拉倒。一番折腾,安排女知青入住四合院,男知青入住坡上茅屋。搬行李时,女知青们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围坐行李相拥痛哭,嚷着要回家......

如今的四合院,一围白墙已夷为平地,。青故事随人去,留下一片残垣,已是满目潇瑟,漫生杂草,一片荒凉。谙然作别四合院,寻觅另处青春痕迹,不想当年坡上一排男生宿舍、坡下球场、木板仓库早已荡然无存。四处游走的,是大山里迁来的移民,他们不留痕迹地毁掉了当年的一切,在原址上筑起了移民山寨,沿袭着山里人亘古不变的旧习,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堂屋侧挖个坑,三角架一支,就是山民的食堂。矮小老妪锅边站,还问客从何处来!别了,四中队!

驱车莅临三中队,惟留仓库旧屋。当年队部、女生宿舍及食堂已是一片茶田。当年多少事,都付山野茶园中!记得当年我住三中队仓库南端,一幅工笔画贴床头,曰:“猛士探虎”。被子折叠整齐,蚊帐四角笔直,引来女生围观。少年旧居,激情燃烧的地方,如今已被移民盘踞,无可奈何了。问及何处来,竟然是紫云苗民,身板五,便于登山,顺应物竞天择罢。相邀拍个照,移民兴奋之至,呵退女人及小孩,只留背心围裙风中独立,不想身后农妇粲然一笑,倒胜却老汉无数。别了,淳朴的移民夫妇!别了,三中队!

探访农场仓库,屣痕处处,依然旧模样。黧黑的木板上,“严禁烟火”四字依然。想想木材由新黄到旧黄渐次黧黑、再渐次虫蚀,该历多少地老天荒、风雨沧桑?猫腰上至仓库阁楼,见楼门洞开,农什横陈,一排井字房梁森然矗立,支撑着残缺老仓库,支撑着知青怀旧念想。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仿佛它的主人昨日才去今又来。略加收拾,又是打米机声响,晾晒面条一排排;又是球场灯光,人影幢幢,篮球哨音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仓库侧一株老树不堪风雨吹打,已颓然倒下,晒坝上了无人迹的地坪已变得坳黑,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荒废许久了。

循着老路上场部,路上老树虬根裸露,残叶满径,已经不走人了。除却碉楼树参天,场部已是面目全非,当年木质办公楼,还有四合院早已不见踪迹。后来人摧毁旧址建小学,上隆知青的青春圣地,已成昨日回忆,梦中场部了!

驱车至糖厂,当年自建干打垒宿舍已不见踪影,惟有糖厂食堂在,且也是巴茅遮屋,一片潇条。那时我在清净车间,沐恩前往广西学习,回来干了两件事,一是换大马达,争教滤泥再也不拉稀;二是自制洗布机,算是洗衣机先祖罢!如今走进车间,制糖设备空空如也,早被卖光了。

连日来,触摸上隆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当年多少青涩故事萦绕脑际,怎么也挥之不去!这可是我们挥洒青春的地方啊,四十年沧海桑田,小河照样弯弯,道路泥泞且长;不见当年旧迹,只留断壁残垣......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南唐李后主喟叹国破家亡,大好河山易主。站在糖厂后山顶上,眺望一湾上隆,我们又感叹什么呢?青春故乡的变迁在情理之中,或许如今茶山漫野,移民争相砌屋盖瓦、安居乐业才是上隆的真面目,我们不过是上隆过客,不过是荒唐年代得以延命裹腹、暂且栖居之地罢了。诚然,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青春也就那么一瞬。独有青春献上隆,泥里水里摸爬滚打,风里雨里风雨兼程,风雨沧桑四十载后,竟成这般模样,内心凄然戚然,或有不甘罢!一时感伤,追为此赋,“不无危苦之辞,惟以悲哀为主”!

我一腔愁绪地走,正如当年满腔激情地来;作别青春,作别上隆云彩。

别了,青春故乡!别了,上隆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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