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

2015-06-30 10:25 | 作者:天凉好个秋 | 散文吧首发

我是一块顽劣的石头。

    确切的说,我是一块来自秦岭终南之巅的顽劣石头。曾经曾经的若干年以前,在秦岭主峰之上,我曾经站立在巨石前辈的肩上。先后曾有不计其数的方外逸士于我身边打坐,参禅悟道,参天悟地。久而久之我也沾染了些许的灵气悟性,无需抬头即可观望天空的莫测风云,星移斗转;俯瞰就能洞察三秦烽火明灭,逐鹿易手,时代沉浮。岁寒知甲子,烽烟看废兴。然而眼睛长在自己身上,能看清尘世的一切,唯独无法预知欲加在自身的突变。在曾经若干年的某一天,狂风四起,乌云压顶,雷鸣电闪,暴滂沱。一时间云借风势,凤助雨威,体瘦身轻的我被掀下巨石,在暴怒的山洪里随波奔涌,与万千和我一样出身的石头一路被挟裹着,挨挨挤挤的簇拥着冲下高峰,经过沟溪进入大河,就从此离开了这亘古吐纳生息的令我眷恋不已之地,踏上了漫长的漫无目标的生命之旅。一路上不知谁主沉浮,只知是水力助推;一年里休整,秋上路,不知能到哪里,要到哪里,要走多远,何时停歇。在这条不知尽头的长河里走走停停,浮浮沉沉。浮上岸则寒冬难熬,暖春惬意;沉于沙则四季恒温,不知寒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在这挨挨挤挤的运动中,彼此都磨掉了棱角。不同之处就是同伙们打磨得有型有款,或如鹅卵,或如扇贝,或一身纹身如山水,或满面纯净如软玉,周身滑润,玲珑剔透。而我仅仅是磨掉了棱口,始终无法成型,周身有无规则凸起,黑不能近墨,红未曾如赤。这也是我顽劣不识时务的后果。一路竞相浮沉中,滑润剔透者皆被慧眼识透,为艺术献身,走进了楼台亭馆。剩下我与砂砾为伍,依然漫游长河,浮沉未知。从顶端到谷底,从尖锐到温缓,一路的磕磕碰碰中,看尽了石情冷暖,尔虞我诈,使我见识了暗涌的主流,明白自己有所为有所不为,谨小慎微,思想日趋成熟

    然而美石有美石之优,砂砾有砂砾之用。随着时代的变迁,环境的转换,一路上沿河大大小小的淘砂厂里,从柳筐到铁锨,从木轮牛车到钢造机车,从挖机到采砂船,砂砾也走上新的岗位参与社会建设,或铺路,或造房。而我却被挑来拨去一无用处,虽多次也心急的挤着钻进砂群里,却又被筛网筛除,重新被机械铲入河里,再次重复沉浮。无用无奈之下,慢慢地我按下浮躁的心,平心静气,依然随波浮沉,但不逐流。就遥想起当年俯瞰大长安戏台上的小生薛平贵:落魄时大街乞讨无人理,机遇至一朝功成位人臣。耐心等待机遇。

    长河里走走停停,浮浮沉沉,不知甲子, 未晓时月。没有了当年俯瞰中原的优势,更不知了朝代兴替,鹿归谁手。一路无聊中练就了闻气味辩洁秽的新功能,每停一处,凭空中流动的气味,就能预知此地的风土的清净与否,人情的冷暖温差,民众的素养高低,民风的淳朴彪悍。半半醒之间,忽一日风停浪消滞留一处沙滩之上,空气里书香隐隐,墨味脉脉,民风高雅。暗思若能安居于此,却也快慰平生。不知是心到神知,还是精诚所至,无独有偶的我就于此处落脚了。

    不清楚这刻到底该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只知道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一对年轻的斯文清雅的男女,带着一群六个如天使一样美丽的男孩女孩来到沙滩上。年轻男女坐在一隅轻声交流, 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嬉戏。散乱的玩了一会儿后,一个大一点的女孩提议说:“我们来玩夺宝游戏吧!我们正好三个男孩三个女孩分三组,一男一女为一组,争夺一件宝物是”----她四处观望一下就选择了我----“就是它!只能智取不许强夺看谁掌握的时间长为胜!”游戏开始了,我在他们的手里转来转去,不停易主。可以说这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值得高兴的事,第一次找到了存在的价值,这段记忆超过了过往经年的漫长岁月。游戏里我一如当年中原逐鹿游戏里的鹿,得者王丢者寇,一切都以我为荣。虽然这是场游戏,但人生又有什么不是游戏?高低贵贱如过眼云烟。人生本就如戏。

     是戏,就得落幕。温暖阳光渐渐陷入西山,在大人的招呼下游戏解散孩子们准备回家。可能是未能尽兴,热情未减,那个最小的女孩依然把我捧在手中,追随着同伴的脚步慢慢向家走去。一路上凉风习习,渐渐地吹散了狂热,一切又归于平静。清醒过来的小天使终于明白她手里拿的不过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终于在路过公园的时候将我扔在一个不起眼的草坪拐角里。在这小小的拐角旮旯里清洁工看不见,打草机过不来,我又掩身于草丛间,再次归于静寂,孤居一隅。自己的命运自己无法设定,天地万物都一样。就连高贵的人类常常豪言壮语的说改变一切,但他们自己的命运能掌控吗?一阵风,一场雨,地震,海啸······都有可能改写一切,人类自己也无从把握,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摸索自然运行的规律。曾经的远古终南绝顶,那位骑青牛到来的、打坐在我身旁的长胡子老头,于毓秀的终南之巅感悟是对的:万法归于自然。自然,决定一切。

    寄身于这隐蔽的无人光顾的角落,无人打扰倒也清净,不足之处是长久难耐的寂寞。不过对有着千万年寂寞生活经历的我来说 ,这,并不算什么。我习惯了寂寞,习惯了被无视,甚或,习惯了被筛除。一个并不被认同的圈子,挤进去又能怎样?以我的内外形态,挤进去后又该怎样立足?浑身棱角不圆滑,坚持立场不站队,始终会被挤兑出来。还不如就现在这样,在这个充满书香文化气息的城市里,蜗居一隅,看诗文流淌的山清水秀,看脱凡出尘的红男绿女,晨听高山流水,暮赏二泉映月,也是一种精神的享受,灵魂的洗礼。

    然而,命运的安排,不在自己手中,不在他人手中,一切还得顺其自然。这日黄昏,一散步老者,看公园草坪修整一新,独有这处杂草竞生,就深入一看究竟,就发现了满面垢尘静卧的我。拾起,四顾,无处可放,近处无垃圾桶。拿在手里走着走着,忽生一意:何不洗来看看?遂走近湖边,洗去我周身的尘埃,端详一阵,摇头,点头,再摇头,再点头。犹犹豫豫的,终于带着我回到家里走进书房,随手放在书桌上。习惯的睡前看一会儿书,看到深处口渴欲起身倒水,摸抓大理石镇纸不着,又随手拿起我轻压书页----随即灵机一动:现成的镇纸嘛!冥冥中自有安排,也或许是千万年悟化感动上苍,精诚所至,总算有了归宿。从此我以老者为师,与书为伴,结识文墨,望能识字断章。虽资质愚钝,但时间久了总算开了窍,终识得所居铭号:秦南安业城。又一日,在一本线装古书里,看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词,于是取下了平生第一个名字:顽石。此刻,历书翻在了公元贰仟零壹拾伍年,岁在乙未年五月五日恰逢端午,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粽子艾叶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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