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树

文/月上柳畔

（一）

松是我的同乡，在年初春暖花开的时候，飞越广袤的天空，带着生活的希望去荒凉而纷乱的非洲谋生,没想到，这一次却是与妻子莲的永诀。

记得松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人世，父亲含辛茹苦的将他与姐姐拉扯大。那个年头，农村的生活很艰苦。松的父亲老实巴交的，没有多少的话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能，只能以种地为生，可想而知，松与姐姐的生活简朴得无与伦比。那时候，松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很阳光的，也许，追寻快乐是孩子的天性。就这样，松慢慢的在窘困的环境里渐渐长大。

在乡下，穷困人家的孩子，书读得不多，长大了首要的事就是娶媳妇结婚。女孩子自然不用那么担心，松的姐姐二十八岁才结婚，算是晚婚了。然而，因为生活条件的简陋，又要考虑到松也快到结婚的年龄，姐姐总想在家多帮着孤独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婚期一推再推，不得已，在那年腊月二十六完婚。只是松的婚姻如天空飘过的浮云没有着落。其实，松是很英俊的小伙子，然而，一贫如洗的家境，总会让前来相亲的姑娘望而却步。茅草为屋顶，泥巴垒砌的墙，几根木栅顶起的窗户，这就是他们的家。父亲在无奈中，祈求相邻亲戚借些钱，凑乎地盖起了三间土坯的瓦房。

（二）

莲就是在松的瓦房盖起来的第二年，通过熟人介绍才和松认识的。她喜欢松，不仅仅因为松的相貌魁梧，更看中的是松朴实能干。虽然，她知道松的家穷得叮当响。先前，莲同村的一位姑娘，曾经也通过熟人介绍和松认识，可是，当看见松的家像狗窝一般的寒碜，吓得连屁股都没有挨着板凳，烟一般的撒腿就走。莲是知道这些事的，姑娘们喜欢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说着各自的心事。因为这个掌故，婚后，莲经常开心地取笑松，松也只是憨憨一笑。

莲，是一个开朗的姑娘，中等身材，圆圆的脸，皮肤不是很白。农村的姑娘没有娇生惯养的习俗，莲自然也是很能干的，朴实、勤劳是自幼养成的。那年，松二十八岁，莲二十四岁，他们在亲朋好友的嬉笑声中进入了洞房。本来家底很薄，婚后还欠下亲戚不少的债。农村人没有什么可以攀得上的关系找到更好的谋生方式，松与莲夫妻俩只能如同父辈一般的依赖那三亩五分地度日，不过，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倒也是温馨融融，只是那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那时候，还不兴出门打工，松也没有什么手艺，只能以地为生。在村一两里路远的地方，是一个集镇，每个月的农历二、四、七日，都有赶集的习俗，松和莲便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种菜，然后夫妻俩挑到集市里卖，换来一些十块八块的钱，日积月累，三年后，将盖房、结婚的债还完，小夫妻俩终于送了口气。

（三）

结婚第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松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强，意思是要儿子自强自立。然而，窘困的生活，总会让人在煎熬中度过。孩子五岁大的时候，那年春节，松的姐夫来给老岳父拜年，饭桌上，姐夫对松说，他们村里有人去北京接修车的活，赚了不少钱的，问松有没有兴趣去试试，松有些心动，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可是，贫困的生活让他感到窒息。他拿不定注意，晚上，两人在房间里商量了一夜。莲说，去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你也没有多少文化，能行吗？松说，能不能行，也要出去试试。与其在家受穷，还不如出去闯一闯，咱俩总不能穷一辈子吧。莲觉得不踏实，更是有些舍不得，毕竟结婚五年，从来没有分开过。但是，莲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第二天，姐夫要回去了，松托姐夫问问他们村里那个在北京接修车活的人，春节后，能不能带他一起去北京，姐夫应承着回去了，说等他的回话。松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他心里盘算着，如果去北京能成的话，他一定要好好干，不能失去这样的机会。也许是穷怕了，那种压抑很久的心情总想寻找释放的空间，农村贫瘠的土地上，他在泥土里捏了这么多年，终是勉强维持着温饱，除此之外，依旧是两手空空。他琢磨着总不能让妻子和自己在贫困中度过一生，对他来说，他不忍心。对妻子来说，也是不负责任的。

记得结婚的当晚，亲戚朋友散去之后，他曾天真地对新婚的妻子发过誓言，他要好好地照顾她一辈子，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不再因为柴米油盐而烦忧。如今，五年过去了，除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的生活依旧是没有多大的改变。每次，想起来曾经说过的话，他常常会在心里自责，他感觉自己枉为男人。可是，又觉得自己又是那么的无助与单薄。这样的想法常常让他在睡梦中醒来。他转过头看着已经熟睡的妻子，脸上露出的笑意，是不是在梦幻着甜蜜的生活。他想翻过身，又害怕惊醒妻子的美梦。这样的夜晚，既充满着温馨，却又是那样的苍白。

已是，春节后的第五天了，姐夫依然没有带来好的消息。他呆在家里坐不住了，他对妻子说，他想去姐夫家问问情况。莲拉着孩子说，急什么，有消息，姐夫自然会来的。他说，不行，我得去问问才踏实。莲熬不过他，由他去了。

傍晚，松兴冲冲回来了说，人家讲接修车的活虽然赚钱，只是不太容易接到，再说要能说会道才行，很辛苦的。我对他说我就是吃苦出生的，只要能赚钱，我什么都愿意干。好不容易说了半天，人家才同意带我一起去。

莲看着松高兴，自己也高兴起来，只是依旧担心松人生地不熟的，会吃苦的。松一直在高兴的浪头上，一切困难对于他来说都不是问题，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说，初八那天走，带几只腌制的鸭子送给那个人，一来表示感谢，二来以后去北京还得靠人家关照。松应承着，那一夜，他一直在兴奋中度过。

（四）

初八那天，莲提前把松需要的东西收拾好，前几天，她回了一次娘家，向哥哥借了五百块钱，给松带着，她知道在外面什么都得花钱。等松洗脸刷牙后，莲让松烧了几柱香，自己也在旁边默默地祷告着。然后，她端来热腾腾的面条，自己站在一旁看着松津津有味地吃完。松吃完后，带好好行李准备上路，他回过头来，无意间，看见莲的眼圈有些湿润，他心里也有些不舍，但是，却装出很兴奋的样子说，干嘛这样啊，又不是去外国，等到年底，我会带着惊喜回来的，等我的好消息。莲抱着孩子轻轻地点点头，松把儿子接过来抱了一下，用带着胡茬的嘴亲了亲儿子，然后把孩子交给了妻子，走出了门。莲带着孩子一直把松送到村头。

火车，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行驶，终于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这是松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北京这样繁华的城市，一栋栋楼房鳞次栉比，一条条玉带一般的路伸向远方。让他感觉到世界是如此的广袤而富饶，他将在这个大都市里需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从今天起，他要使尽全身的精力获得一份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希望。

那些天，松跟着姐夫同村的那个人，在大街小巷里奔走，学着别人是用怎样的方法接到业务，夜晚的时候，独自靠在床上，脑子里想着，远在家乡的妻子，在期盼自己收获一份惊喜。

再过几天，他得独自找寻生活的出路，虽然有些累，但是一份辛劳终会有一份收获。

日子在匆忙中一天一天度过，松在忙忙碌碌的奔走中，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不是先前在家时候想象的那样顺利，经历了一段时间一无所获的坎坷之后，松渐渐有了一些经验，他以自己的诚信、稳重、随和获得了许多顾客的信赖，并且有一些老顾客主动打电话与他联系，让他得到丰厚的报酬。松每次把寄给远在家乡的妻子时，心中那份快乐如云一般地飘荡着，他以自己的行动兑现着曾经许下的诺言，虽然，莲早已忘记那些青涩的话语，在她心里，幸福不仅仅是物财的表现，更为重要的是惺惺相惜的心彼此安好，这才是她更想要的财富。

时间如穿梭一般的匆匆而过，松在北京艰苦拼搏了八年，从而立之年走近中年。期间，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生活慢慢的富足了许多。他们在分离的生活方式中度过了人生最美的时光，也许，这些是许许多多的平民走过的痕迹，其中，夹杂着汗水，泪水与心酸，是每一个行走生活艰难中的底层人们相同的轨迹。

然而，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这个世界，涌杂着许许多多的变数与未知。在松正兴致勃勃的匆忙中，他陷入了一个陷阱，将他辛苦八年的心血几近付诸东流。他的一个同乡因为涉嫌欺诈而被拘留，他因此也被牵连进去，最后以四十万元的取保候审结束了他的北漂生涯。

（五）

从北京回来之后，松似乎苍老了许多，一路走来，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孩子们渐渐的大了，莲说，孩子们大了，你就安心地在家找些事做吧，不要再去东奔西走了。松把剩余的钱在集镇买了块地盖了四间楼房，装修了一番。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居住的茅草房，他总会有些伤感，本来好好的生活经历了这个飞来之灾，松心里总有些忿忿不平与落寂。如今，他已不再相信命运，对于他来说，他的命运是不公的，孤寂的童年，没有了母爱，年轻时，经历着贫穷的困扰，幸好，他遇到了莲，让他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在壮年的时候，他不惧命运的遮覆，在坎坎坷坷中寻找着生命的希望，并以自己的坚强绽放生命存在的价值。

没有想到，生活与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在爬起来的地方，又重重地摔了一跤。他不堪回首这一路上的风风雨雨。唯有身边的那份真爱，依然无怨无悔地抚慰自己受伤的灵魂。这份温存真真切切的围绕在自己身边，他不服如此的结局，更因为为了这份不离不弃的衷肠，他需要再次的搏击。

年前，一位朋友约他一起去非洲，他那萌动的心又开始活跃起来。他把这些事告诉了莲，被莲一口否决，莲说，现在不缺吃不缺穿的，干嘛非得跑那么远。再说非洲的社会动荡不安，还是不要去的好。有些话，莲不想多说，她发觉松现在变得倔强了，认定的事，很难改变，经历了北漂的伤痛，他需要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如今，莲有些不懂松为什么要如此的执着，难道需要用新的希望摆脱先前的经历给他带来的阴影？莲有些伤感，更有些无奈，难道成功对男人来说就那么的重要吗？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但愿一切安好。

（尾声）

松来非洲快一个月了，那荒凉而贫瘠的土地，让他感到孤寂而失望，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来旅游的，贫穷对于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只是那荒芜的景象，常常会勾起他对自己幼年的回忆，如同又回到了自己童年的时光。那些伤感的记忆，在遇到莲之后才画上了句号，因此，他觉得现在无论自己多么的辛苦与落寂，都是值得的，他冥冥之中一直坚持着对莲的承诺，让她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若不是北漂最后那年无端的牵连，他真的好想带着莲与孩子一起畅畅快快的旅游一次，最好是苏杭，听说，那是人间的天堂。这一次，不管在非洲收获如何，他也要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个夙愿。

这一天，海外公司领导说要去一个叫本格拉的城市购买一些设备，考虑到松做事稳重，就安排了他与几个人前去，松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在半路上，遭遇了劫匪，松连中三枪，另外三人中了一枪，那三个人侥幸逃过了一关，在劫匪走后，他们打通了海外公司领导的电话，公司立即排车队护送四人去总统医院，由于松伤势过重，在送往医院的途中离开了人世。

如此，惊天的噩耗，让莲当场昏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如此的结局，她真的后悔当时为什么自己没有坚决阻止松，这让她懊悔余生。

生命是坚强的，也是脆弱的，在这一线之间，虽是这么近，却也是如此的遥远。

有时，人会为心中的那份执着，而坚守一生，甚至愿以生命付出代价。然而，别忘了，在平平淡淡的人生旅程中，相守一种普普通通的平凡的生活，会更加温暖。

我想借一片安宁遥挂天空，寄托我对逝者的追思和对生者的慰藉，愿相惜的灵魂在异域的时空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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