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土

2015-05-08 22:04 | 作者:清晨一缕阳光 | 散文吧首发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丝夹着一星半点的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这是作家路遥先生《平凡的世界》的开始,也是对那个年代记忆的开始。春天,贫瘠的黄土高原最大的特产就是肆无忌惮的大风,光秃秃的山头,光秃秃的树丫,漫天的黄沙。

因为时间太长,好多事情的记忆只能是片段。比方家,那时候的家是赤贫的,一孔破烂的土窑洞,一个三米见方大大的土炕连着锅台,一个大大的切菜案板支在锅台的对面,案板旁边一口黑色的水缸,案板上整齐的排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大概就是油盐酱醋了,窑洞的最里面是妈妈用木头架子支撑起来,上面搁了几个破纸箱,里面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口粮了,装白面的箱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土炕的对面同样是木架子支撑着一个大红油漆木箱,是妈妈陪嫁来的,旁边一个三斗桌,桌面上放着一面碗口大的镜子,圆底座。一个一尺见方的相框,相框里稀稀拉拉几张照片和几尺布票。桌子旁边是一个老式的脸盆架,上面摆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白色的搪瓷脸盆,一块脏兮兮的毛巾,是全家用来洗漱用的。这便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这在当时的农村还算是比较好的。在这孔窑洞里,我度过了整个童年

我们姊妹六个,大哥和大姐这十年记忆不是很深,大姐出嫁,大哥上学当兵去了。相依为命的是二姐,二哥,妈妈和我,还有小妹。大概在我出生前后国家开始计划生育,但还是超生了妹妹家里劳动力只有妈妈,二姐二哥开始上学,后来由于劳力缺少,经济困难,他们先后辍学。爸是一个边远山区的老师,基本常年不在,只有夫妻团员回来吧,匆匆的来,匆匆的去。

那时候压在我和二姐二哥头上的三座大山是:每天家里做饭烧炕用的柴火;生产队让我们家养的那头小毛驴的草料;以及每天都饥饿难耐的肚皮。除此之外,便是无忧无虑天堂般欢乐的 童年了。

说起那头小毛驴,它看起来蔫蔫的,其实一点都不怂,小小的个头,一身黑毛,沾上吃青草,全身光溜溜的,很是气派。耕完一上午地后,就会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回家,可是,午休过后,它吃了几口草料,就会在槽头吱哩哇啦的乱叫,小叫驴的本性就会初显。这时候我拉它到山里放牧或者到小河里饮水,它准会挣断缰绳后放开狂奔,村前庄后,谁家有毛驴,就到谁家骚扰。我也就跟着它漫山遍野的跑,边哭边喊,只要我抓住它,一定要骑上它走一段,往往是这边骑上去,又从那边掉下来,它不老实,我不依不饶,总要征服它。真是与天斗与地斗不如与毛驴斗,它给我带来了不少童年的快乐。小毛驴给我带来无尽的欢乐的同时,也给我们几个带来无尽的烦恼。解决它的草料问题害苦了我们,每天放学后总要到处割草,生产队的庄稼地理是不能去的,那是集体的,谁侵犯就扣谁家的工分,扣了工分就分不到口粮,本来就挨饿,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我和二哥只有在人家的地头割野草,蒿草之类的毛驴是不吃的。可是每家都要割野草,山上没有那么多,很愁人,天天如此,如果哪天没有搞到,就免不了妈妈一顿暴打,提心吊胆的,那时候的妈妈好不近人情。偶尔,我们打擦边球能割一捆生产队的苜蓿,会高兴几天,当然 ,小毛驴也就享几天福了,不过那只是偶尔!如果有一天我们谁发现一片狗尾草,而且是别人没有动过的,心理会暗自窃喜,感觉自己运气好好。

困难的日子好像习以为常了,人们也就不思变了。每天饿肚子,如果有一次吃到好吃的食物,就会终生难忘。春天,几天的大风,接着又是几天的阴雨,山上的草皮开始吐出鹅黄的绿色,“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开始换发生机了,大自然又出现浓郁的生命气息。植物萌动生机,动物便设法沾青。我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二姐是我们姊妹几个里面最能干也是最会动脑子的的一个,同时也是挨妈妈的打最多的一个。她有一个极具诗意的名字----随珠。妈妈在大哥出生前,做了一个有意思的:她说爸爸给了她一块金子,还顺带一颗宝珠。生了大哥后起名叫“中鼎”,后面又生了二姐,自然就想起梦中那颗宝珠,便起名叫“随珠”。二姐在我们小的时候,能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吃饱肚皮而不挨饿,以至于后来我总感觉二姐比其他姊妹更亲近。春天来了,我们便到山里找野菜,那时有苦苦菜、即苦菜花、有蓿芽,灰条等等。最使我难忘的一次是妈妈到生产队出工,二姐便带我到山里挖野菜,那次挖的是一种叫“小蒜”的野菜,类似于现在的独头蒜,味道像葱,个头小多了。春天的山洼里长满了小蒜,我们一小会功夫便挖到半小筐。回家后,二姐很利索的把野菜捡洗干净,用它给我们包了饺子,那次她自作主张却没有挨母亲的责骂这是很少见的;但是,那次的饺子我敢说是我终生最难忘的饺子,后来,甚至到现在,每当我肚子饿时,都会想起那顿“小蒜饺子”。

前几天,二姐的儿子从老家过来办事,二姐托外甥给我带来一大罐炼好的猪油,做饭时,看到这满满当当的猪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好多二姐和我小时候的形象和场面,很清晰,很清晰......二姐上学时学习很好,只可惜是半工半读,妈妈如果到生产队上工,二姐就只好在家做饭洗锅喂猪照顾我们几个小的。她人长的漂亮,瓜子脸,大眼睛,又粗又黑的辫子,兰花花白底子的确良衬衣,红条绒布鞋,是庄前庄后的美人。她能歌会唱。我最听她唱《绣金匾》,她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唱秦腔折子戏《三滴血》里虎口缘的片段:

“哥哥-------

家住在五台县

城南五里周家堤

父母敬香到此地

。。。。。。

生死关头辛遇你

虎口得生奴感激

。。。。。。”

二姐的声音委婉动听,好像陕西的名角一样,唱腔准确无误!童年的琐事点点滴滴,很多很多。那时候照明是煤油灯,在一个瓶子盖上钻个洞,用棉花捻个捻子穿到瓶盖上,然后给瓶子里装上煤油,盖上盖,点着就可以了,灯光在微风中晃晃悠悠,时明时暗。就是在这种灯光下,我们度过了好多年。记得妈妈常常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有时候会做到很深很深。煤油灯散发出刺鼻的味道,第二天起床鼻孔都是黑黑的。二姐则在这煤油等下看稀奇古怪的书。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二姐会把灯拨拉的亮亮的,可能是小孩子害怕吧,外面起风的时候,窗户上的纸片哗啦啦作响,煤油灯的火苗也随风倒了下去,这时候二姐就会讲一些奇异的鬼故事、狼外婆什么的,我一点都不敢出声,总是屏着呼吸在心惊胆战中睡去了。

借用作家雨兰几句“昏暗的煤油灯下,纳鞋底的哧哧声、纺车的嗡嗡声、织布机的咔哒咔哒声,是那个时代里乡村的妇女们用勤劳的双手奏出的生活的交响,也许算不上大气磅礴,称不上悦耳动听,甚至也没有一些诗文中所写的诗意迷人,有些单调,有些急促,有些酸痛,但却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最熟悉也最亲切的声音,永远铭刻并回荡在我的记忆里。。。。。。”。

合作社到1975年以后的几年快走到头了,社员们的劳动也只是混日子挣公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中基本没有什么生气,农民们一个个灰头垢面 。日子悄无声息的流淌。小孩子则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打玻璃球、抓石子、掏蛋等农村孩子所能玩的一切活动里面,我更是调皮捣蛋,惹得二姐三天两头的挨妈妈的揍,现在想起来都内疚。天性释然!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可是合作社的最后几年,靠天吃饭的陇原大地年年欠收。再加上春之交恶劣的自然灾害,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靠社员公分换去口粮的日子很难过。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生产队的打麦场上,百十来号人分配一堆糜子,我家因为只有妈妈一人出工,工分少,队长还以莫须有的“牲口糟蹋庄稼”为名克扣一部分,最后,倔强的二姐不肯要分到手的二十来斤土加粮。回家后全家人哭哭啼啼,二姐眼含泪水不低头的样子至今难忘!

生活在最为困难的时候也就是转机出现的时候!这是一个很辩证的道理,挺过最为难熬的那几年,后来我们的日子都好了,那时的困难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对你,对我,对他,皆是!

在我的童年生活中,相依相伴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二哥。说起二哥,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你二哥既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又是我心中的的一块病”。说起二哥,也不得不提及 和我们息息相关的大(伯父)大妈(伯母)两位老人。大爹老实巴交,是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即便是在合作社政策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他自己的自留地里总会种出那时市场上急缺的大白菜、红辣椒,宽烟叶......让人羡慕不已。大妈是一个小脚老太太,说话妖里妖气的,八面玲珑,想起她,我便会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杨二嫂。这样形容并不礼貌,但的确很像。在我们还没有出生,爷爷就主张他们和我的父母分家了。也就是那个时候,因为伯父伯母漆下无子,就把当时还怀在娘肚子里的二哥(前提是男娃)过继给他们了,二哥出生没几天就让大妈抱去他们家抚养了。说是抚养,并不用心,吃饭总是飽一顿饿一顿。小时候的二哥营养严重缺乏,成人后个头也只有一米六左右。为此,妈妈总是为此哭哭啼啼,在我印象中,只要爸爸和妈妈吵架什么的,原因一定由二哥引起。到现在妈妈最为关心的还是二哥,她总觉的欠了他什么。这个顶梁柱因为过继给人家了,便起名“过柱”。因为家庭生活原因,二哥身体单薄,但是性格沉稳,做事踏实,为人实在。命运不及,伯父伯母在二哥还未成年就双双病逝,但是二哥的这个身份是存在的,用农村的话说,就是他是另一门人。

二哥的家就是我们家隔壁的另外一孔窑洞,和我们家不同的是他们家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油漆柜子,再加上伯母是个细致有爱干净的人,窑洞里几乎一尘不染,伯母总是不厌其烦的扫地、擦桌子。要有二哥身上沾了土回家,一定是哭着跑到我们这孔窑洞来了,找亲娘告状又不啃声,站在门口眼泪吧嗒吧嗒的掉,门内的妈妈也不停的哭泣,嘴上说着:“过柱啊,过柱,你这辈子的日子啥时候才能出头”,然后,就是妯娌间不厌其烦的吵架。 妈妈总是把吃的用的东西又给二哥准备一份,暗暗的流泪。我和二哥有过无数的童年的欢乐和心酸,共同劳动,共同挨饿,共同玩耍!

时间过得好快,去年回老家,那几孔窑洞已经变得破烂不堪,门前荒草成堆。但是我和二姐二哥在哪里戏耍打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30年来的山乡巨变,生活上了好多台阶,现在的野菜已经成为城里人难得的尤物!我们都两鬓斑白了!我常常以为,记忆是最容易模糊的东西,在时间的流逝里,它会一团团的淡去。其实不然,我童年生活的一日日枯燥的翻转,并未淡去。而且刻骨的,牢不可破地粘在了记忆里。

没有酷热难耐,夏天索然无味,没有暴风骤雨,不是真正的夏天。正如冬天里没有了雪,春天里没了风。

陇原的夏天日子很长,顶着酷暑劳作的农民,大汗淋漓,是最知道时间不是停留在钟表上的。日子不是用来消磨的,每每到了夏天,或头顶炎炎烈日,活或淋着暴风骤雨,才感觉实实在在的触摸到了岁月。盛夏里,有时乌云四合,那即将被峥嵘的云吞没的最后一块蓝天,好似天空的一个洞,无穷地深远。雨后,山如墨带,碧空如洗,清凉的透彻,在你头顶上无边无际地展开!空阔、高远、清澈、庄严!感觉苦难的岁月亦有静安! 夏夜最撩人心,热透了的地表随着余晖落去,慢慢降温,田里蛙声四起,天上繁星闪烁,一把蒲扇,三人一群,两人一堆,或下棋,或聊天,或独乐乐,或都乐乐,直等到凉透了,点一支蚊香,呼呼去了。。。。。。沿着夏天的脚步,看着夏日雨荷,听着夏雷阵阵,一伏,二伏,三伏,一步步走向那收获的秋!

清晨一缕阳光

201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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