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叔叔

2008-09-17 15:41 | 作者:踏歌起舞 | 散文吧首发

村西,远远望去,有着一颗高大,苍劲,经历了斑驳岁月的老榆树,那便是长在叔叔院子里的。就是因为有着这颗承载了几百年历史,见证了几代人辛酸的大树,坚定了叔叔几次要搬走,最终却决定留下来的决心。这个院子里太多的故事,充满了我童年记忆

记事起,叔叔总是一副装扮,肩上背着褡裢,腰间掖着旱烟袋,手里拄着放羊铲。每天大清早,吆喝着排着长队的羊群唱着山歌向大山里走去,傍晚,又踏着晚霞一路尘嚣的归来。

叔叔的生活是凄苦的,听爷爷讲,因为我们家成分不好,叔叔那一代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们四处逃难,挨批斗,蹲棚子。叔叔的腿就是在一个不安宁的晚跟着爷爷逃往外村的路上,被摔下山崖摔坏的,从此就只能跛着一条腿走路。到男婚女嫁的年龄,却因为这样的原因迟迟讨不到媳妇,以至一个人清苦的过了半辈子。爸出生的时候因为没有奶吃怕养不活而送给了奶娘,才幸免于难,没有遭受像叔叔那样的苦难。

我六岁那年,叔叔在外村放羊,领回来一个年老的女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那时候小,不懂事,总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但唯独看到小孩子却特别的喜欢。后来,那女人做了我的婶婶,自然那男孩就是我的弟弟了。以后的日子,我跟这个似亲非亲的弟弟常常是形影不离,我上学要带了他一起上,吃什么也要分给他一半,玩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叫上他。毕竟他对这个环境还不熟悉,也因为叔叔的叮嘱要我保护好他。叔叔对他这个养儿很是暧昧,无论说话还是眼神都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弟弟叫过他一声爸爸

婶婶是结过几次婚的人,弟弟是她嫁第三个男人生的,她的年纪要比叔叔大十多岁,也许是在婚姻的屡屡失败中遭受了打击,从来没见她笑过,也很少与人说话。有时候甚至喜怒无常。但洗衣做饭还可以料理,叔叔终于可以在放羊回家吃上一顿热呼饭。这在全家人看来是最大的一件开心事。从不宰杀自己羊的叔叔被爷爷命令杀了一只公羊为他们庆贺,算是为叔叔举行一场简单的婚礼!我们也跟着粘了点油光,美餐了一顿香喷喷的炖羊肉。

叔叔有家了!

这段日子是叔叔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每天早上,婶婶在叔叔的吩咐下,把圈里的羊赶到那颗老榆树下,然后挑几担干的发白的土垫好了圈,中午把做好了的饭装在瓦罐里给叔叔送到山里,看着叔叔满足的吃得一干二净,黄昏,在村口等着唱着山歌归来的叔叔,帮着数好羊,圈入圈中,再为他把一身尘土的衣服用笤帚打扫干净。俨然幸福的一家人。是啊,叔叔有这样一个家已经非常满足了,这是他做都没有想过的,他以为自己要孑然一生。弟弟渐渐的跟我熟悉了,就是习惯了独自一人在村里的田野里玩。总不喜欢上学,爷爷常常是买了好吃的哄着让他上学。弟弟带了也总会分我一半,可是弟弟的作业也常常是我代他完成,这是我们俩的秘密,谁都不知道的……日子就这样过着,虽然平淡,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老天似乎总是那样的不公平,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把一家人推入了冰冷的地窖,刚刚焕发出一点生机的生活重又陷入了沉寂,死亡之神正在悄悄的向叔叔靠近。

也许是家人大意了,叔叔的手常按着肚子,居然谁也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叔叔常常风餐露宿,饮食没注意,谁也没想到,也许是叔叔经受了太多的苦,已经早已积攒了病痛在身,谁也没料到。就是那样一个下着暴的让人心慌的中午,叔叔被人冒雨抬回了家。爸爸求了好几家人才雇了一辆四轮车,把叔叔送到了县城的医院里。

一个噩耗传来,叔叔确诊为肺癌晚期。为了不让爷爷伤心,爸爸隐瞒了叔叔的病情,竭尽全力为叔叔进行治疗,但叔叔的病情已经恶化,已经无治愈的可能。医生的一张病危通知书摧毁了所有的希望。爸爸把奄奄一息的叔叔带回家里。在那潮湿的土炕上,叔叔痛苦的呻吟着,婶婶和弟弟就站在旁边,婶婶也许已经麻木了,没有任何表情。叔叔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说出什么来,爷爷老泪纵横,终因承受不住那样的打击晕了过去

那晚,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哭声淹没了小屋。叔叔那只瘦弱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爸爸的弟弟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心情,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爸爸---”,可是叔叔已经听不到了,这个声音在这个时候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穿过小屋,消失在哗哗的雨声里,听不到一点回应。是的,叔叔已经远远的离去了,他那皮包骨头的脸上留下的只是被病痛折磨的痛苦的表情,或许他还有不放心的事,还需要时间来做,可是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多希望他能听到弟弟的哭声,听到弟弟喊他爸爸。这样,也许或多或少会给他一点安慰。

亮的闪电在窗前划过,照得院子里如同白昼,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夹杂着更猛烈的暴雨从天上倾倒下来,不时会听到有坍塌的声音传来。红色的火球在老榆树上滚过,那棵久经风霜的老树瞬间燃烧了,它在雨中挣扎着,摇晃着,一枝粗壮的树干重重的从高处断落,击落了满地的树叶。狗开始狂吠,一只,两只,全村的狗都叫起来了。那种气氛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雨一直没有停,一切都笼罩在灰暗的世界里,院子里的南墙下临时搭了一个帆布窝棚,叔叔的遗体就停放在那里。弟弟整日整夜跪在那里不肯起来,雨水浸湿了他的衣服,脚已经冻得发青,谁都劝不住他。他想起了叔叔生前是多么的他,刚来这个家叔叔就承担起了做父亲责任,给他买衣服,买吃的,供他上学,放羊的时候也不忘记在山野里抓只小山鸡或摘许多悬挂在山崖边上的木瓜。每天晚上回来都能给弟弟带回来惊喜,他那只布褡裢从来就没有空过。有了这个家,弟弟总是快乐着,在他心里其实早已接受了这个父亲。他啜泣着,后悔没有早一点喊一声爸爸,后悔没有好好珍惜这段特殊的父子情,后悔自己不懂事。弟弟的哭声直揪得人心疼。爷爷在极度的悲痛中哭瞎了双眼,老年丧子的巨大打击如晴天霹雳一般击垮了这个本该幸福的家。

叔叔出殡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来送行,排着长长的队伍,没有一个人不流泪,他们记得叔叔的好,是叔叔帮他们放羊,帮他们剪羊毛,为他们的羊治病,在他们的地里扎羊圈攒羊粪,从来没要过一分钱。这一切足以让他们感动。我偷偷地跟在后面,伤心的抽泣着,再也听不到叔叔吆喝羊的悠扬的声音,听不到啪啪地甩着鞭子的响亮的声音,更听不到叔叔唱着山歌赶着羊群归来的让人快乐的声音,再也等不到叔叔带回来的惊喜了。没有了香香的木瓜,可爱的小,酸酸的野葡萄……那是属于我和弟弟的快乐-------

谁也没有注意到婶婶,她经受不住再次沉痛的打击,旧病复发了。她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跟叔叔说,她依然不忘记烧好饭送到山里,直到找遍了山野,最后抱着冰凉的饭盒摔得满身满脸的泥土回来。下午还像往常一样在村口的井台旁等着叔叔的归来,嘴里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直到有一天,她在镇里的戏台下随着挑肥拥挤的人群走了,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此,这个家就这样被毁了。

弟弟小学没有毕业就缀学回家,拾起了叔叔的放羊铲,背起了叔叔 的 褡裢,扬着只有叔叔才可以甩得响的鞭子。没有了父亲的呵护,弟弟似乎突然间长大了许多。只有失明的爷爷能给他一点温暖,让他可以感受到这个家里的余温。爷爷每天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第第回来,手里不停上捻着一串黑了的木瓜籽。祖孙俩谁成了彼此的依靠,谁也离不开谁。

那棵被雷击过的老榆树,半边枝头还有着鲜绿的嫩叶,虽然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打依然坚强地挺立着,也许它还会伴随几代人的成长,见证几代人的坎坷。

叔叔的坟墓上长满了野草,开满了野花,那已经成为了一个故事,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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