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15-02-06 12:51 | 作者:扎西平措 | 散文吧首发

父亲

父亲当了十来年的小村队长,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无论做什么,就知道按个戳就行。

队上来的知青都和父亲很和得来,父亲兄长般和他们打成一片。后来知青返城后,还给我家寄东西。我穿的白塑料底、红趟绒面、上面缀有白点的鞋,深粉色的花格泥外套,就是知青邮来的。那时这在农村是看不到的,这叫我着时风光了许久。

前几年,有几个知青相约回到村上,有的已经成了大公司老板,问父亲有什么困难。父亲只字没提,只留下两瓶北大仓酒,和一套酱色的大碗茶具。父亲留他们吃饭,席间,他们和父亲唠起了过去故事,讲风风火火的大会战,讲放炮崩粪,讲半烘青,光着脚,骑着玉米垅用鞋底拍虫子,真过瘾,讲高粱米饭、麻子豆腐是如何如何香……讲着讲着,父亲居然用大碗喝起酒来,我们都笑望着父亲,看那微醺微醉的样子,想,父亲一定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回到了那段万宝四队一年跨出四大步、学大寨真干实干拼命干、“超纲要”“跨黄河”的轰轰烈烈的时光。那年头人心浮动,队上的另一派势力总是告父亲,可父亲从没输过。父亲常说:“有理走遍天下,无里寸步难行。”父亲总是很忙,黑天白日的很少见到他。家里的活计全都扔给了母亲和我们这帮孩子。我们懂事了,就总是气的鼻子歪,见到父亲横横的,躲着不言语。

父亲个子很矮,是个精瘦的人。我总是把父亲和小学课本里的鲁迅画像联系在一起。父亲喜欢把头发全往后梳,家做的青布衣服,一年四季敞着怀,脚穿母亲纳的布底鞋,鞋底边总是白白的,可以看出是几层袼褙做的。父亲出门前总是站在镜前把头梳好,用手一遍一遍的弄,用剪子修理胡子。父亲的胡子像刷子,长年那样,不长也不,刚好。然后,用鸡毛掸子前后身掸一遍,两只脚蹬在炕沿上,轮番打扫两只鞋,然后站起跺一跺脚,用手拉一拉衣服前襟,正一正裤线,才肯出门。做这些知动作的时候,父亲是相当利落的。知青刚来时,偷狗摸鸡是常事,村里人都怕这帮知青,父亲却把他们镇住了,父亲的小胡子让人看了很有霸气。那时,村上分好几派,父亲若没有点儿威力,一定是干不好的。那时,父亲回家常常带着醉意。有一次从外面回来,和妈吵了起来,要动手打妈,我们全红了眼,把父亲有酒的、没酒的瓶子都扔到了土墙外。父亲醒酒后没有知声。我成家后才多少理解了父亲那时是何等难,终日奔波是何等辛苦。父亲的脸上很少有笑。

毎年节,父亲总是和我们一起糊墙。正面墙中间是一口老挂钟,那时是名牌,上海产的,钟的两边全是父亲得的奖状,队上的、公社的、县里的,一年连一年,左一排、右一排。变黄变旧的,父亲便叫我们用像皮慢慢去擦,我们舍不得,父亲便说:“过年了,得像个样子,一年才一回。”父亲拎着个笤帚疙瘩在地下站着,说这儿擦得不干净,那儿擦的不行,这个今年配绿边儿,那个配粉边儿才不靠色。有一张是省里的,用香烟盒里的金箔纸镶边,五角星上面还用彩纸卷成花儿粘在上面。父亲手捏嘴巴,远看看,近瞧瞧,说:“还行。”才肯放下手里的笤帚疙瘩,然后坐在炕沿上,卷一支烟,边抽烟边抬头端详,烟雾弥漫中的父亲酷似神仙……

年三十儿的晚上,父亲总要先到队上、知青点巡视一番,他告诉我们一定等他回来放炮仗、接财神。我们等不及,便一人拎一个母亲教我们折的纸灯笼,里面点上一种叫“磕头了”的彩色小蜡烛,吵嚷着去找父亲。父亲回来后,便用黄泥做的、泛着红光的火盆拢一大盆火,放在大门口,叫我们把灯笼挂在门口两边的杏树上,把炮仗挨个儿立在墙头上,隔不远一个,毎个人手里拿一根长长的麻杆点火。父亲喜欢买各样的炮仗,引来许多孩子看热闹。然后,父亲便回屋和我们一起包饺子,说来我包饺子还是父亲亲手教会的。母亲忙着用面做个小火盆,团几个小蛋,用面捏只小鸡放在盆里,说:“这样,明年春天鸡就会趴窝,孵小鸡。”

天没亮,父亲值班回来,便挨个拨拉我们的头,喊我们起来吃饺子。吃过饺子,父亲让我们换上新衣服,挨家挨户去给长辈拜年。想那岁月,没处去找了……

知青返城了,村里也分了田,父亲的辉煌似乎宣布结束了。父亲没有文化,回家是预料之中的事。父亲倒很高兴,说:“终于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啦!”父亲领着我们养起了猪,养起了兔子,而且很快富了。富了以后,父亲又不安分了,到处传播经验,搞的东村、西村的人也都富了。父亲又开始忙,回到家,总是满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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