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家

2015-01-27 09:30 | 作者:黎沐音 | 散文吧首发

文/黎沐音

十一月凛冽的风裹挟着寒的气息席卷全城。在这陌生的南方,我孑然一身从挤得苟延残喘的公交车上下来,不自觉地裹紧衣服,风尘仆仆地往家赶。今年是第十一的年头——我,还没回家。

达到必经的交叉路口,我总是能看见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妇人。狂风中,我打了个寒战,把手握成拳,缩到袖口里。而那位老妇人,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眺望远方。她在期待什么?或许是在等待她身处异乡的儿子,我一直这样想。

就在昨天,年迈的老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沧桑的声音通过小小的机器传到我的耳里:“儿,天凉了,多穿点衣。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正被繁忙的工作压得气喘吁吁,略带急躁地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很忙。”“哦哦。还有……那个…….新年回来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着,“你回来我给你包饺……”。我烦躁地打断她:“不了,今年挺忙。我给你打点钱回来。先挂了。”随后我就撂下电话。

我停下了脚步,想到我那腿脚不便的母亲。她是不是也一直这样等着我?我眼眶一红。

老妇人约莫六十好几,脊背微曲着,一双粗砺不堪,皮松肉弛的手拄着一根格外陈旧的漆黑拐棍。在料峭的风中,她的双腿微微有些颤抖。风狠狠地刮过她黑色的衣服,她的身子更显羸弱。我再走近一步。一头银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面黄肌瘦的她眼窝深陷,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厚重,颧骨凸起,嘴唇干裂泛紫,然而她的目光却炯炯有神。我刚想开口,她突然看向我。那一瞬,我的心很沉很沉,沉到了地底下。她看了我良久,沉默不语,双眼含泪,然后又拧过头凝视着远方。我感到格外的冷。

过了好几个星期,我发现无论天气有多寒冷,是否下。老妇人总会站在老地方。每当我看到那个黑色孱弱的身影,我都会站在老妇人旁边,静静地陪她等上一会儿。刚开始,她用恍若隔世沙哑的声音告诉我:“小伙子,天冷,你回去。”我执意停留,她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一天深,下着瓢泼大雨。若不是由于必须得出来买些东西,在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愿意出来。我撑着一把伞,但还是有冰冷的雨点斜斜地滴到我的手背上。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伫立在交叉路口。我的脚步不自觉地奔向那个身影。

倏地,出现一个老人,隐隐约约。他虽然蹒跚而行,一只脚还一跛一跛的,但还是在勉强加快速度。他在老妇人的面前停下,声音颤抖着说:“老婆子,天早都黑了。咱回去吧。儿子不会再回来了。”老妇人扭过头,不应。随即,老头紧紧攥住老妇人的手腕:“别再执迷不悟了。他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跟我回吧。”前半句老头的语气很强硬,可是后来逐渐变为乞求。老妇人很犟,目光还是紧紧盯着雨中来往的车辆。两个人僵持了很久。路灯依旧昏黄。直到大约半个小时,一辆飞驰而过的轿车激起路边的积水,把老妇人的衣服弄脏。老妇人这才肯乖乖跟老头回家。我看到她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还回头依依不舍地望。那一瞬,我的心很沉很沉。那种眼神中的光芒,母亲是否也曾拥有,然后黯淡无光?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我再也没能见到老妇人了。我心里揣摩着:兴许是她的儿子已经回来了。我替老妇人漫长的等待没有白费正感到欣慰。然而,事实并非我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某天正巧碰到两个老头在小区里如火如荼地开展棋局。从两人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并不是老妇人的儿子回来了,而是她也随儿子去了。去哪儿了?一个再也没有等待的地方。老妇人的儿子在外地打工,不幸死于车祸,随后老妇人由于受不了刺激就日日等待。我怔楞在原地,心很寒很寒。

我的眼前浮现了这样一副画面。在一个天色阴沉的傍晚,交叉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老妇人瞬间慌了神。她拨开人群,看到躺在血泊里的人,便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的儿啊!”那叫声凄厉哀绝,她本就凌乱的发丝显得整个人更加癫狂。很多人都认为老妇人的反应过于强烈,她疯了。老妇人几近发疯的模样让旁人各有感触。小孩惊悚地愣愣站在原地,更有甚者怀揣着好奇心看了一下后,带着觳觫的目光哭啼着奔向父母亲的怀抱。成年人有的不痛不痒,袖手旁观,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有的幸灾乐祸,嗤之以鼻,面对这样的悲剧轻蔑不屑;有的惊慌失措,表情严肃,立刻掏出电话拨打120。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老妇人哭哑了,便不哭了。直到伤者真正的家属赶来,一把推开老妇人。老妇人张着嘴,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最后老头出现了,他悄悄带走了老妇人。从此,老妇人便被人落下了“神经兮兮”“疯老太婆”的标签。

蓦地,我的心抽搐似的疼。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决定了什么——

母亲,你一定要等着我。

离除夕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我匆匆整理好行李,打理好一切。上司的责骂,同事的鄙视,我统统不在乎。在超市里乱逛,都不知给母亲买点什么好。突然忘了,母亲的生日是哪一天。突然忘了,父亲的鞋码是哪一号。突然忘了,他们每年听到我回不来时希望落空的心情。最后决定按照十年前脑海中模糊的印象给母亲选了一件厚实的毛衣,给父亲选了一瓶最的白酒。

除夕那天,我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在家门口,我迟疑了好久。刚才母亲还打过电话,笑着说:“儿子你长大一岁,我们又老了一年。早日回来啊。”我抬起手,纠结了半天,按响门铃。

时间是在那一刻停滞。

开门的父亲很震惊,我的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亲情跨过了遥远的距离,这一刻,我们一家人团聚。温暖的光亮下,桌子上摆着满满的菜。还有一副空碗筷。我眼泪憋在眼眶,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话:“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眼中有泪。

母亲望着我,像极了那位老妇人,她颤颤巍巍站起来,灯光的映衬下,她瞬间苍老了好多岁,我选的那件宽松的毛衣丝毫对不上此时瘦弱的母亲。她声音带着严重的哭腔:“儿,来,吃饭。”咸涩滚烫的眼泪流在桌子上。

那一刻,我所有的羁绊全都放下,眼泪一并落下。

世间最好的礼物此时都给予了我——

备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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