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胶片里的温暖

2015-01-23 12:25 | 作者:畫意詩情LIXIAO | 散文吧首发

父亲的脊背】

父亲走的那年仲,我才五岁。至于当时的天空流下多少泪?家人是如何的悲伤,都无从知晓。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成天的就知道跟小伙伴们疯玩,不到饥肠辘辘都想不起回家;只记得,那年仲夏的某一天里,玩得正欢时,有人告诉我说:你家人让你赶快回家,快点;只记得,当我怀着不以为然的心情回到家时,看到的是满院子的亲属邻居,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嫂手里拿着白布条硬要给我扎小辫,我使劲挣扎着,试图挣脱。因为在我看来,那白布条远不及我头上的小彩珠好看。

哭闹了半天,最终还是扎上了。

此后,若再想见到父亲,只能是在二哥从部队带回来的那张高方桌的抽屉里。那些照片是二哥带父亲去北京旅游时,在各大景点拍下的方三寸黑白照 。照片上的父亲虽然略显清瘦,但却神采奕奕,想必当时的父亲一定格外幸福快乐

街坊张家二婶是个好脾气,她家的二闺女、三姑娘都是我儿时的玩伴,后来也是小学同学。所以,大多时候我就是在她家抑或在她家西临的那几个大荷塘边上玩游戏做功课的。二婶子也常来我家串门,跟母亲拉呱时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你家大哥(我父亲)啊,最疼的就是这“咾咾娇”(土语,就是在家排行最小,最受宠的意思)了,只要逢集,总能看见他背着这小不点赶集,买好吃的。二婶子边说边瞅着我,母亲则在一旁微笑默认着。我明白她话里的含义,更理解母亲当时的心情。

尽管当时年龄还太小,一些记忆模模糊糊、断断续续,但这份来自父亲脊背上的温暖却一直记忆犹新。还记得,去邻村赶集回来的路上,要经过一段塘坝路,等过了塘坝路头,父亲将我从背上放下来歇息。当时,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皮红馅的豆沙馒头(于当时而言,这百分百算是最奢侈的美味),不知是我手太小,还是豆沙馒头太大,即使先前在父亲背上已经啃了大半路,两只小手依然捧不过来,裸露着的豆沙馅蠢蠢欲坠,还好,眼疾嘴快,几个大口咬下去,豆沙馅是不掉了,嘴里却翻不开磨了(无法咀嚼翻动)。这份特权,全家唯我独享。

小时候,体质差,经常生病,几乎每次都是父亲背我去药房子(卫生室)打针。转过我家屋后,向东,再向南是一段坑坑洼洼的汪沿路段,路面很窄而且铺垫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石头,尤其是下过之后就更得加倍小心 ,尽可能靠着西侧的墙跟走,外侧边缘下那可是几米深的大汪啊(如今,这个大汪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新式小楼房)。等过了这段路,就到东西大街了,也就到了药房子。当时最恐惧的就是去那里啦,每次都被吓得嚎啕大哭,每次也都是父亲一路上用各种方法哄我开心,分散我的专注力,让我尽快地忘记那刚刚打针所带来的疼痛

父亲老来又添一女,曾跟周围街坊邻居打趣说:我是想着,等这“小赖八”长大,正好我和她娘就老了,说不定哪天要是有个病呀灾的,好让她在床前端个茶、递碗饭的,得她济(伺候,照顾)。可是,父亲走的太早了,不但没能得上我的济,就连他病重期间,想见到我都难,白天疯玩不着家,晚上进了家门直奔东间堂屋。有一次,二哥把我叫住,让我给父亲扇扇子,我人在父亲跟前,心早飞了,好不容易才挨到不让扇了,溜的可快了。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小猪仔】

我家院墙外南边,有三个东西排列的猪圈,中间和最西边的两个是邻居家的,我家的则在最东边。至于它建于何年何月,从未想到过要询问一下母亲,更未曾关心过当初是谁建起的,只记得打我记事起,这个猪圈就已然存在了。

猪圈共分猪窝与猪院,虽算不上宽敞,却也有十多个平方。靠北墙,有圈顶是猪窝,南半部分露天的是猪院。猪院又一分为二,西边是由猪窝通往食槽的通道,东边则是专门盛放猪屎猪尿的猪厕。

关于猪圈最早的记忆是母亲曾在里面养了头母猪,黑白相间,很是俊俏。模样不赖,成绩也不小,是俺家当时不折不扣的大功臣、摇钱树,用老百姓的话说叫“恬换人”“讨人喜”。母猪怀孕了,肚子一天比一天胖,母亲照顾它,不亚于照顾自己的孩子。早、中、晚三餐准时不落,为了让它营养均衡,在豆粕、麦麸等精饲料的基础上,还额外给它添加了开胃小菜——新鲜青草。量也比平时多出一倍。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猪的身体更显得笨重臃肿。母亲郑重宣布:就这两天,咱家就又要添“新成员”啦!听后,我高兴的几乎跳起来。

待产是个既紧张又漫长的时刻,有时候,母亲在猪圈旁一等就是大半。临产时,母亲更是不让我们小孩观看,就连哥哥们也不让搭手,嫌那太血腥,忙里忙外的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忙活。

第二天起床,头一件事就是去看小猪仔。白的、黑的、花的数数有十来只呢,只见它们都紧紧地挤在一起,身子底下还铺垫着母亲专门为这群小家伙们准备的“榻榻米床垫”(麦秆和稻草),一副悠然惬意的样子。其中,有一只它站起来了,随后,三只、五只陆陆续续都相继站了起来,循着自己母亲身上那特有的味道,去找妈妈喝奶啦!它们只有我的两个手掌那么大,肉肉的,肚子上还挂着一根像绳子的东西,是脐带吧?这时候的我会忍不住斗胆跳进猪圈,跟这群可爱的小家伙们来个零距离的亲密接触,摸一摸它光滑柔嫩地小肌肤,感受它温温的身躯,然后再逗一逗它细巧左右摇摆地小尾巴,再掂上一掂它的体重,嘿,足足有两三斤呢。猪妈妈见我进来,稍有躁动,我的法宝便是讨好似得给它挠痒痒,它就会乖乖地躺着,尽情享受着这份恩宠,让我肆无忌惮地摆弄它的小宝宝。

如若,将耳朵贴的再近一点,“呱嗒,呱嗒”小猪仔们吞咽奶水的声音清晰而闻。有时,小猪仔们数量多,猪妈妈的奶头不够用,有的小猪仔就暂时没了“饭碗”,只能这挤挤,又那拱拱,功夫不负有心人,还就让它给硬生生地抢了过来。但是,对于个别个头小,体力弱的,就只能干着急,只好等别的小猪喝饱了,退到一边时,它才有分。而这时候,猪妈妈乳房里的乳汁也所剩无几了,只能可怜兮兮的捡点残羹剩奶勉强充饥。

正值哺乳期的母猪,更要照顾入微,不但要在饮食上加强营养,就连猪舍的卫生也要一丝不苟。每天早上,母亲都会在院中的一口地锅里烧开一大锅开水,将玉米面、麦麸、豆粕一瓢一瓢勾兑到滚烫地开水里烫熟搅成糊状,然后再将切碎的青草、菜叶也一起下锅,等锅再次沸腾起来,一锅带着香味的精饲料就大功告成。然后再倒进猪食桶,趁热兑上几瓢清水稀释,搅拌均匀,就可以提着猪食桶去喂猪妈妈了。

相同的事情,母亲一天要重复三四次。

猪妈妈照顾的周到细心,小猪仔们更不敢怠慢,最常见的病症就是小猪仔拉稀,以前喂(养)猪几乎不用药,碰上有拉稀病症的,母亲都是用干的大蒜皮、颈、叶烧成灰掺到食里喂给猪妈妈或直接喂给小猪仔,起到杀菌消炎作用,病情较轻的可以治愈,严重的也难逃夭折的厄运。

一个星期以后,小猪仔们长得更加结实健壮,活泼好动,它们时刻都会像一群跟屁虫似的,围绕在妈妈周边,画着圈圈,抑或相互追逐嬉闹,甚至更有些无聊之士,干脆淘气地玩起了用嘴巴拱撅围墙底部石头的游戏。

一个月之后,俗称“满月”。小猪仔们个个都长到了二三十斤重,这个时候,往往就是小猪仔们跟妈妈的道别的时刻。每到此时,心情就无比纠结,忧的是,舍不得小猪仔们离开。喜的是,家里又多了一笔丰厚回报。

说起这个猪圈,这头猪妈妈,这群小猪仔,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要讲。

住在村子北头的张东(化名)是个傻子,十二三岁。不知何故,总给人惧怕的感觉,说他老打人,我却没见着半回。同龄人嫌他有缺陷,疏远他,比他年龄小的又怕他,大人们则不理会他,因此,他没有朋友,经常一个人自娱自乐。

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只听走在最前头的同学喊:张东,他在放电影。闻声,同学们都飞奔着去观个究竟。只见他不知那弄来一块超大正方形纯白布,四个角用绳子固定在左右两棵大榆树上,正前方不远处还专门支起一个放片子的架子。有同学感叹:影布,放映机,一应俱全,还挺像那么回事啊。

就是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来我家猪圈偷喝猪奶,邻居见到后,告诉过母亲多次,母亲自己也经常遇见。每次遇到,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苦心劝诫他:以后不兴再来喝猪奶了,不是舍不得这点猪奶,稀脏(不卫生)。每次,张东都答应着,但每次都徒劳。只是,后来的他学聪明了,每次来,都带着一个装满清水的酒瓶,喝之前,先洗一洗猪妈妈的奶头。屡劝屡犯,母亲只好置之一笑,由他吧。

后来,因这头母猪的年龄偏大,母亲就把它卖掉了,改养壮猪,一来是为了给哥哥们的婚宴做准备,二来,也好作为成品猪出售给猪贩子,零钱计总钱给家里换回一笔不小的财富。

【粮站】

粮站: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存储粮食的地方。

之所以将两个粮站建在我们村,一是因为我们村位于全乡(镇)中心位置。二是紧挨公路,交通便利。这看似不起眼的决策,相必当初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结果。在当初,那个运输工具简易的年代,这的的确确给四面八方的老乡们带来不小的实惠,省了不少时力。

粮店建于改革开放后,农村土地实行以家庭人口为单位责任承包制的七十年代末期,总占地约三四十于亩,主粮仓加之周边办公区域超百间房屋之多,宽大的铁皮工艺大门,全天候的敞开着,既方便了粮站的工作,也方便了周边的村民。

粮站建在村东头(现如今已是村子中央)一条南北贯通的公路两侧,东西各一个。名曰:xx粮管所。而当地老百姓习惯称它东粮站,西粮站。

东粮站西边,公路的东侧,有一条人工修筑宽约四米的石堤小河,所用石块都是经过加工后呈四方形的青石,中间缝隙全部水泥灌实,于当时而言实属奢华。上、中、下多处设水闸,以便各个村庄用来浇灌农田。河水清清,鱼儿畅游,尤其是到了夏季夜晚,这条小河的几个预留口处就成了热闹地洗浴中心,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将在这里一扫所有的汗臭味。白天,妇女们则去河里洗衣服、刷席子等。一些半大的孩子们更是直接穿着凉鞋就下到临水的石阶,下一级,清凉的河水没过脚踝,好舒爽。再下一级,河水浸到膝盖,这时候,常常会遭来大人们的一顿喝斥。石阶的纵面上,长满了青苔,青苔上附着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蜗牛,附身细观,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慢慢蠕动时一路留下的痕迹。如今这条小河依然存在,只是已再无清澈可言,而且时常散发着阵阵恶臭,尽管环卫工人一直在清理垃圾污物,但起色甚微。真希望那一双双肮脏之手能够尽快停住它罪恶。

小河上有座石,通过石桥就可以进到东粮站。刷着红色漆调的大铁门,可以轻松通过运输粮食的卡车,高高的围墙,宽敞的院落,十于间坐北朝南的主粮仓,像一排刚毅的战士雷雨不动。高高的墙体全部采用精加工后的正方形青石,精筑细垒,中缝全水泥粘合而成,粗大的木梁承载了所有的重量,塔尖式的屋顶,可以瞬间流走所有的雨水。

南侧房屋依然是石砌墙体,但只筑到了三分之二的位置,余下的则用了砖头衔接。记忆中,这排房屋从未用来存储过粮食,只是被当做了办公区。东边那排充溢着现代气息的复式小楼是九十年代为开办面粉加工厂而建。

西粮站结构跟面积与东粮站雷同,只是它的主粮仓坐西向东,百分百石墙,灰瓦,红铁门,小方窗,至今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而南北两侧半石半砖的粮仓应是后来补建的备用粮仓,只有主粮仓已满的情况下才被启用。东排的依旧是办公区。

小时候眼中的粮站,高大,气派,宽敞还奢华,于当时村民们的土坯草房相比,这的确堪称豪宅大院,也是全村唯一一处有着水泥地面的场所。记得以前,谁家洗了麦子,都会用小胶车或是地排车拉去粮站的水泥面上晾晒。夏天上午晒上,下午就可以干透。天,一天晒不干,还可以第二天拉去接着晒。因为每天都有人去晒麦子,地面几乎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最热闹的要属每年夏秋两季交公粮。

夏忙刚刚结束,村委会的大喇叭广播里就会传出催促村民上交公粮的讯息。与此同时,全乡(镇)各大村庄也都同时忙活了起来。

准备交的小麦,要在前几天就扬净晒干,而且质量一定要上乘,那些烂麦瘪麦一律会被拒之门外。

秋粮上交的不是稻谷,而是经过蜕皮加工后洁白如玉的大米,这无疑又给老乡们多出一道工序,却惹得粮站附近的米面加工组生意兴隆,一派繁忙景象。

进了粮站大门,各位前来交公粮的老乡第一时间便是忙着查找,专属自己本村指定仓口。一般粮仓门两侧都贴有特别醒目的红底黑字公告单,详情一看便知。倘若不认得字,也可以通过询问,找到专属指定仓。

粮仓的红色大铁门,尽可能地舒展着双臂,犹如想要拥抱每一位前来的老乡。门前的长椅、磅秤、方桌、粮桶都各尽其职,忙忙碌碌。

每轮到一户,都是先把单子递给检验员,然后将准备好的粮袋搬到磅秤上称重,称重的同时,检验员会将手中带有凹槽的戳子给粮袋来个穿膛破肚,仅仅只需三两下,这整袋粮食的品质优劣与否,便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几口人,该收多少斤一律照单收取,多退少补。

如今的粮站早已褪却了往日的繁华,政府不但废除了对农民的公粮征收,还制定实施了惠农政策。曾经那高大气派的粮仓,如今却显得低矮破旧。曾经那满站的人声鼎沸,如今独剩它日日静默而立。尽管如此,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它的厚重,犹如一位老者深邃的眼眸,从曾经一直望到现在。

【小男孩】

初夏阳光微辣,有些灼的皮疼,我一手牵着七岁的女儿,一手抚在隆起的腹部,于一团热浪中停在一小块树荫下等车。

热浪一阵阵袭来,额头、后背已觉微微的汗液溢出,低头,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试图将我六个月大的身孕掩藏。

车子终于来了,停靠在路边,车厢里挤满了乘客,我和女儿上车后几乎没有可供挪动的空间,只好站在原地。为防止女儿和自己摔倒,一手紧握保险杆,一手牢牢地抓着女儿肩膀上的衣服,即便如此,随着车子的启动还是有些晃晃悠悠站不稳。正当所有人都无视这一切时,从前排第一个座位上站起来一个小男孩,十岁左右,个头不高而且有些黑瘦,一双明亮的眸子清澈无比,一脸的明媚与纯真。他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地说着:阿姨,您请坐。之类的话语,他只是有些腼腆还略带羞涩地边站起边低声说:“你坐吧”!

看着眼前这个大不了女儿多少,本身还是个孩子的他,坐在他让给我的位子上,这于心何忍?于是推辞道:“还是你坐着吧”。

小男孩未语,只是摇头。

顷刻间,我被感动到了,眼里泛起一阵潮湿,一股暖流亦从车厢一直流进心田,灌输全身。

“要不,你和小妹妹一起坐吧”!

话音未落,女儿便自觉的使劲向内侧靠了靠,给小哥哥留出一大半的座位。

而小男孩仍旧倔强地摇头。

车子停靠了一站又一站,这期间不时有乘客上上下下。而那一大半的座位,我没坐,小男孩亦未坐。也许,这就是为爱谦让吧!

临近下车,我和女儿谢过小男孩后,让他再坐回原来的座位。

“奥”!小男孩依旧是用低低地声音简单的答应着。

八年的时光飞逝流走,女儿已从当年的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想必八年前的那个主动为我们让座的黑瘦小男孩,如今也已长成潇洒阳光的帅小伙。我曾不止一次的猜想过:也许他还是个在校学生,也许他已参加工作,但无论他身处何方,在从事着什么,过得怎么样?我始终坚信——他,一直都会很出色。我亦一直相信——能留给他人温暖的人会最幸福!

已经高出我半个头的女儿,偶有乘坐公交车的机会都会积极主动让座,尊老爱幼这一中华传统美德,于他(她)们年轻一代人的身上得到了更好的传承。而我也将带着这份感动一路善行,直至生命完满画上句号的那一刻。

一直一直都想写一写这个普通却让人感动的小男孩,却又迟迟未敢动笔,唯恐我平凡的笔触,未能淋漓尽致描绘小男孩那颗纯洁美的心灵;唯恐哪一句词藻的错用,辜负了小男孩一片善良本真的心意。

人到中年,人生的路已经走了近一半,所有经历过的一切,都被我们的大脑,这台超大容量的录像机一一刻录于内 ,在心情与思绪的作用下,偶尔喜欢倒一倒片子 ,仔细品咂着老胶片里这些细细余味,阵阵温暖,或嘴角上扬抑或热泪滚烫。

2015.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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