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紫睡莲

师范同学龙城聚会已有一百多日，正值暑假，大家各做各的事：有的外出游玩；有的在家带孙男孙女；有的钓鱼取乐；有的忙着操练麻将；有的在完成出版社紧锣密鼓的催稿；有的一大早就在菜市场转悠看看今天给上大学回来的儿女买点什么；有的装修房子准备儿子的婚事；有的……。QQ群也没有伊始的繁闹，好像一个学校放了暑假似的寂静无声。一天深夜，我难以入眠，窗外皎洁的月色格外光亮，“月明千里故人来”，我赶下玩电脑的儿子，看看老同学们在干些啥。首先跳了眼帘是王兄的精美短文，接着又和郑兄畅聊，他们两个是我们班上的佼佼者，而且都能写，会写的应该还有很多。我挤牙膏挤了两个多月，拼凑几篇自得其乐，每每回放，同学间的那份真情都会幸福洋溢着。夜色正浓，凉爽的晚风在娓娓诉说着往昔的故事。看来今天又要挤牙膏了，二十八年前我曾经为一个名叫安静雅的女孩疯过一阵子，从那以后每年都要照例去看她一次。她爷爷也早已仙去，父母亲承包对面那片茶山办了个茶厂，她两个弟弟都上完大学有了工作成了家庭。那就说点校园的事吧——

八一年师范毕业，我返回本县分配在茶山中学。开学第一天我走进二（2）班教室，近视的眼睛忽然一亮，一个貌似天仙的女孩走进我的世界：最最标准的瓜子脸，白皙清丽秀美；水灵灵的双眸清澈通灵闪亮；个头特高，在班上就是鹤立鸡群。她叫安静雅，想必她的家人有一位如“风沙渡”主人是个世外高人。出于对她的名和长相的偏爱，尽管她的英语成绩一般，我还是决定让她做我的课代表。“小李子看上校花了。”她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董国法听后诡秘一笑。每次来办公室交完作业，我都会目不转睛看她离去的后影：修长的美腿，苗条的身段，两条齐臀的长辫也合着节奏晃来晃去，头顶有时会出现一个美丽的蝴蝶；或轻捷如飞，或欢腾雀跃，简直就是一幅流动的美画。有一次上课，我随口讲了一句汉语“安静”，她站起来，长长的睫毛下面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好像在问是叫她吗，我笑了，她也笑了，粉红的笑脸露出两个淡淡醉人酒窝，可爱极了。小街上有一家照相馆，橱窗里有好几幅她的相片，最大的一张是她的30度侧身照：鹅黄的衬衣配一条紫色腰带，纤纤的玉臂自然合在身后，不管你在正面还是侧面，她那两只有神的亮眼都会脉脉看着你，那眼里更多的是童真，更多的是对人间真善美的祈盼。

晚秋的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批作业，她不知何时飘了进来，交完作业站在那里怔怔看着我，我问她有事吗，她说她想问我一个问题：英语字母为什么有那么多“爱”。我沉思片刻，说道：“世界充满爱，所以第一个字母是A；爱丈夫和父亲是F；爱妻子是H；爱母亲是M；爱儿女是L；爱可以立刻为她（他）死是X；白头到老恩恩爱爱是N；一直爱到死是S。我瞎编的，你别当真。”她扑哧一下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爽朗，笑得那么灿烂，那笑则永永远远烙在了我的心中。

她还告诉我，她爷爷最喜欢她，她爷爷解放前是个大地主，她父亲正赶上解放没念多少书，她想好好读书中考考个卫校。谈到她妈妈时，她又激动又自豪，因为她妈妈是清朝宰相于敏忠的后人。

忙碌，喜悦；喜悦，忙碌。转眼一学期不知不觉过去了，安静雅英语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次也排到班级第八，还是三好学生。新春一天下午，她约我去她家吃晚饭，我问她为啥不请董老师，她说她不喜欢他。我纳闷：她初一数学很好，上期末只考了75分，是不是把精力都花在英语上。

她家在镇最西南角，就此一家，东面是一块藕塘，塘里几只灰鸭和白鹅悠闲自得嘻闹着，荷叶绿得发亮，惬意的晚风轻轻拂过，荷苞伸着长长的脖子在向你点头微笑，塘边桃花梨花开得真盛互不相让在争靓斗艳；西面是一片小竹林，不知名的小鸟在唧唧喳喳谈论国家大事；三间老式瓦房和两小间副房坐享其间，前面是一片开阔地，放眼望去，青青的麦苗和金黄色的油菜花参差交错相得益彰，不远处山坡上那一垄一垄绿油油的茶树尽收眼底，依稀可见几个采茶女背着竹篓在其间晃动；落日把最后一抹余辉洒向大地，山脚下零星农家屋顶升起几缕炊烟，仿佛在召唤主人牵着牛羊归来。好一派绮丽田园风光。她父亲是大队茶厂制茶师傅，早已将上等碧螺春新茶端上，那茶清香扑鼻尝一口神清气爽，不愧为全国十大名茶之一。席间，她爷爷问我哪里人，我答道三星乡，她爷爷又问我知道不知道一个叫李**解放前当过保长的人，我说那是我爷爷。她爷爷端详我片刻，起身走到菩萨前烧起香来，又是作揖又是嘀咕，然后叫来安静雅说道：“我和他爷爷拜过把子，比亲兄弟还要亲，快叫他哥哥。”咦，安静雅还真听她爷爷的话，亭亭玉立站在那里，双颊也爬上了红晕，她两个弟弟也跟着叫了起来。

从那以后，无人她就“哥”“哥”喊个不停笑个不停。我问她什么时候把数学学好，她说得有个条件，那就是我星期天不回家就帮她补数学。星期天一大早她果真来敲我宿舍的门，静静坐在我的对面，两只手托住下巴，两只大眼睛木木看着我，不时还打断我的话，右手在空中比着“Stop！Stop！Pleasesayagain。"她常常问我一个问题："Whyarethereafewbadeggsintheworld？"

我常常做着这样一个梦：有一种珍贵的花紫色的花瓣金色的触角，里面有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蕊，花瓣上满是晶莹的晨露，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渐渐流到我的唇边，舔一点苦涩苦涩的，仿佛那不是甘露，是幸酸的泪水，一阵狂风过后，花瓣触角一片狼藉，花蕊也消失了。

愉快的一学期又过去了，安静雅的数学上升到92分，名次也排到班级第二名。放假的那天下午，她特意来送我，还要了我老家的地址。整个暑假信就一封来一封去穿梭着，到那时我才真正知晓豆蔻少女的内心世界何其丰富，对未来憧憬何其美好。

下学年我满以为跟班上教初三，可是朱老师是民办教师她想评个先进转公办。她哥哥是乡长，初三她要全教校长唯命是从。那时我意志消沉整天无精打采，安静雅天天来劝我；我开始借酒消愁（原来从不喝酒），她宁可晚自习不上站在我身边直到我答应她喝一点点为止；有一次我在校长室上火砸了学校的电话机，她硬逼住我写了份检查交给校长。多么懂事的一个好女孩啊！后来我便渐渐振作起来，更多的是关心她的学习，她的成绩也跃到全校前几名。

可是老天无眼，偏偏要将灾难降临她的身上。中考还不到一个月，那天恰巧我忙调动不在学校，上午县公安局带走了董国法，下午传讯了几个女孩包括安静雅。第二天我到达单位时，安静雅的尸体也在水库里找到了。我神智恍惚楞在她的身旁，欲哭无泪，欲言无语，数万利箭齐扎在我那微跳的心。不久邮局送来她写给我的信，信中详细写了八一年暑假被董国法诱骗强暴的经过。

尽管董国法被依法枪决了，但是一朵美丽的鲜花就这样凋零了。我忽然想起那梦中的花叫睡火莲又名紫睡莲，这种花每年只开七天，绚丽花期一过花朵再次沉睡。是的，安静雅疲惫的心早已伤痕累累，她仅想静静的安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