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皂荚树

2014-11-26 15:31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又 见 皂 荚 树

( 文:泊 )

(一)

家庭父亲工作的关系,从我出生到参加工作,我们的家搬过好几次,先后在黄家坪、团湖店、胡家湾、冷集街四个地方居住过。频繁的搬迁让我有点像游牧民族,缺少安定的气质,但因此也结识了更多的农村的朋友

黄家坪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儿度过了快乐的孩提时代。 我曾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炕烟楼里打过仗,用细竹竿绕上蘸湿的蜘蛛网做成的工具粘知了、粘蜻蜓,屁颠屁颠地跟在大娃子们后面看他们下河摸鱼。

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和一棵皂荚树有关。它生长在我们队张队长家门口,华盖亭亭,枝繁叶茂,主干和枝桠有很多的分叉。小孩儿能很轻易地攀爬上去,然后从一个树枝转移到它的另一个树枝,就像CCTV《动物世界》里的灵猫那样。除了下下雪天,我和二弟、国成、转运、黎青、黎红几个,差不多每天都会在树下集合,儿娃子玩石子,女娃儿过家家,一起翻来覆去地猜几个谜语,同时也是能吟唱的儿歌:“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看得见,数不清(谜底是天上的星星)。”“一十五人抬个字,抬到鲁国问孔子。孔子见了哈哈笑,鲁班没见过这大个字(傘)。”当这些伎俩全部玩腻后,我们争先恐后爬上皂荚树开始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先挑一个用布蒙上眼,其余的分散躲在各个树枝上。于是,儿童版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上演开了。参加游戏的双方都非常投入,惊险刺激,我们百玩不厌。时间长了,我们对这棵树的每一寸肌肤了如指掌,在上面如履平地,最后把十分毛糙的树皮都磨得光溜溜的。在我们眼里,这简直就是一棵巨大的有着神奇魔力的“宝树”,是一个广阔自由的天地和乐园。

五岁以后,我就离开了这儿,没事儿很少回去,慢慢我几乎把这棵树给遗忘了。

(二)

从70年代到80年代末,我在团湖店村生活了十几年,由小学一直读到考取中专。

当时我家住的那个山湾有十来户人家,大部分是李姓和安姓。其中以靠近山脚最东边的李大伯家环境最美:门前种着橘树、桃、梨、樱桃,偏西的大堰塘下有一口清澈的水井,屋后是一大片苍翠迷人的竹林。李大伯人特别能干,除了种田种地、种瓜种菜,还会一手好篾活,会制作包括竹床在内的各种竹器竹编。他们夫妻俩育有一儿两女,分别叫宝群、九菊、九红;一家人为人和善大方,我们经常到他家去玩。在他家靠东头也长着一棵大皂荚树。每到秋,树上树下全是皂角。凡村子里的人去要,多少都行。村民们把皂角拿回去后,用棒槌将它捶碎掺上水就能洗净衣物。在那个生活清贫、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就是最好的洗衣液了。

(三)

搬了N次家后,我的父亲终于从教育部门退休了。考虑到二老以后方便购物、就医,我们最后商定在冷集街安家落户不挪窝了。随着两位老人年事渐高,身体衰弱需要扶持照顾,再到他们先后辞世,我也逐渐习惯了小集镇的慢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家掌柜的从超市买回一瓶“百年润发”皂角洗发水。打我看到它的第一眼,最早由香港影帝周润发拍的经典广告画面,连同定格在我头脑中所有关于皂角的记忆,全部浮出水面鲜活生动起来。

家乡的皂荚树啊,你们是否还在原地守护着家园?是否已经把我这个游子给忘记?

(四)

从这以后,只要逮住机会回去,我就挨个去寻找那些皂荚树。

但是,从上世纪末,农村推土房盖砖房潮流盛行,各地的村容村貌发生了很大改变。村村通公路、地面硬化后,到处显得干净整齐。蜿蜒起伏的乡村水泥路和广阔原野里纵横交错的阡陌联网,四通八达,组成了新的生命动脉,为旮旮旯旯提速升级,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山坡、洼地全栽上了大白杨。经济效益相对较低的松柏、榆、杉、竹园少了。原先水渠边、山梁上开着白里透红艳丽花朵的油桐树,还有一到秋天小叶子变得红彤彤的的木子树(乌桕)基本绝迹。

团湖店李家湾会做竹器的李大伯老两口都还健在,可他家的皂荚树早被砍掉了。嫌它碍事,如今洗衣粉、肥皂这么廉价霸道,再没人用皂角洗衣裳了。

黄家坪张队长家门紧闭,两口子外出打工好多年没在家了。所幸皂荚树还在。只见它孤零零地伫立在空荡的道场边,将近四十年的光阴流逝后,它也像人一样步入了中老年,停止了生长也不结荚果了。我仔细打量,这棵树充其量也就3—4米高,树冠面积比街边小摊贩的遮阳伞大不了多少;完全不是我们当初幼小眼光中那样硕大无比,也难怪家长放任我们在上面捉迷藏了。暮色苍茫,炊烟四起,倦投林,牛羊牧归。我在村子里打听了一整天得知:当年我的那些发小,如今像蒲公英的种子般散落各地;而那些似曾相识、遥远神秘的歌谣早被岁月的潮水湮没,无从寻觅。

出乎意料的是,我在汤马南沟大山区有重大发现。当一个人走在寒料峭的正月,飘零的杏花夹着雨丝沾衣欲湿。无意间,就在离我舅舅家不远的一个乡村隘口,我和一棵虬枝嶙峋的古皂荚树邂逅了。古树的树龄至少有几百年以上,树干要几人才能合抱,主干里全是空洞,人和小动物能挤着藏匿进去。据当地人说,汉朝时王莽追杀光武帝刘秀,刘秀就是躲藏在这棵树内逃过一劫。传说的真实性今天已无法考证,这棵树现已被政府挂牌保护,成了旅游景点。

岁月沧桑,物是人非,古皂荚树存活到现在就是一部活的中国农村史,同时也证明了它自身的价值。皂荚树,和油茶、油桐、油柿、乌桕树一样,它们的果实作为食用油、油漆、蜡烛等日用品的原料,有的根叶皮还可入药,是地道的乡土物种,千百年来已经和人们的衣食住行紧紧联系在一起。有了它们,我们的农村更像农村,野趣盎然,乡情浓郁;有别于现在的遍地白杨,千城一面——香樟、青、广玉兰。

(五)

皂荚树生存艰难,老态龙钟,但毕竟在偏远农村还有它的身影。我想,既然这样,在城镇也会有它的一席之地吧?带着这个疑问,这几年我走遍了我所在的集镇和周边的乡村,苦苦寻觅却一无所获。

就在今年秋天,我到上集村办事,正好路过原老北(老河口——北河)公路冷集收费站。现在的公路取直后,老公路变成了一条乡村水泥路,沿途盖满了新楼房,还有一些正在兴建中。公路上、停车位,拖拉机和高档私家轿车和平共处,倒也和谐,不觉得突兀。走在路上,回忆起我在镇中学读书时,曾多次沿着这条路拐上高峭的汉江河堤,到尖角、沈湾的同学家去玩儿。每到腊月年关,我和父亲各骑一把单车从这儿过大,到当时老河口最热闹的鄂北商场置办新衣和年货。纵目远眺,水落石出、芦苇隐约处,渡鸦远噪乱飞,汉江河东岸的城市灯火璀璨,无视着尘世里马不停蹄的繁华落寞,和悲欣交集、哭笑无端的似水流年…

我顺着公路一直走下去,正值口干体乏、意兴阑珊之际,前面的路旁闪出了一棵巨大的皂荚树。它那高大矫健的身躯如日中天,傲视两边的冲天杨,令树下的三层小洋楼黯然失色。我走到近前,只见它伟岸挺拔,气象蓊郁,那生机蓬勃的样子就像我们的祖国、乡村、像我们这代人一样,越过沧桑,久经历练,而今正当壮年、硕果累累,正自豪地挺起脊梁,成为砥柱中坚。环视大树四周,全是成熟后掉落的黑色荚果;再抬头仰望,只见千百个枝条间缀满了大大小小的皂荚,像无数的风铃迎风轻轻摆动,密密匝匝恰似空闪烁的繁星——

“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看得见,数不清……”我听到那古老而又熟悉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在树下唱响着。

家乡的皂荚树啊,我的皂荚树!

(2014.11.15——2014.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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