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

万千字中，独喜欢干枯如柴的“瘦”字。只觉得，瘦是被时间熨平的字眼，如一个小女儿一样时刻贴合着心。摸摸胸口，只觉得左边的心里是瘦的，嶙峋的骨紧贴着手心，真瘦啊，原来如此！

雪小禅说：“人瘦，便有饱满的东西在里面。世界从来辩证，丰腴的东西必定空空，而瘦，便有了风骨。”人瘦，如我，瘦的可怜。闲来无事，就会坐在阳光里想，为何自己会瘦成了枯骨，还嶙峋如柴般地在尘世里张望，待阴风袭来，阵阵凛冽，骨缝里都塞满了薄凉。说不得，也无人可说，瘦，像是从前是寻来的，今生注定这样纠缠我，剪不断，理还乱，要如何逃脱？

瘦的人，其实会有几分凉薄。骨子里的神经受了挫，孱弱地躲在瘦的身后，便对世事少了理会。人情冷暖也好，世态炎凉也罢，都抵不过瘦的折磨啊。一颗心就全扑在了瘦上，凄风冷雨都抛在了脑后，那青色的神经，与瘦缠着，缠到今生与来世，不死不休。而那些红尘纷纭，又岂能击中心口？因为心里瘦的空荡荡了，没有那些可以让杂言射中的靶子。长久如此，人便有了几分薄凉的气质了。不在意，不动心，不是心不愿意荡漾，而是心如千年的枯井，空了，瘦了，瘦到再掀不起半点涟漪了。

心这样空瘦，日子长了，便看万物都是瘦的。

雨打芭蕉，该是有诗意的惆怅。可在心瘦的人眼里，万古红尘也不过是寂寥到如此地步了。曲径幽道，凄风冷雨，枯黄的芭蕉，瘦了的时间啊，寸寸都是煎熬与摧残。深夜里辗转难眠，翻了一侧，又翻回来。听窗外的雨，滴滴打在窗柩上，又像是落在在冷清的心里。那原本空洞的心，就这样突然坠入了一滴水，咚—咚—咚，回声在四处窜走，就是逃不脱瘦的那方天地啊，空瘦的，窄小的，孤寂的，苦寒的，那一寸心。多寂寥，瘦就这样困住了年少，困住了神经，连灵魂都被束缚了，被捆绑着，然后一天天消瘦，变得面色饥黄。那双灵气的眼，凹陷了，显出了深深的眼窝，终究还是瘦了呀，看樱桃装点着寂寞的红，强撑着最后一季的场面，煎熬着就瘦了。多心疼，瘦，到底还要瘦下去多久呢？人与心都这样憔悴了。

最怕一个人，走在长路上。那滋味，万般复杂难语。鸟儿蹲在枝头，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抬眼望去，它竟是干瘦的，小小的身躯，蜷缩在高高的空中。像是在闪躲，却又无处可躲，周围都是空的，只有一片无尽的蓝色，做了背景，衬托着瘦的渺小孤单。我抬起了手掌，想要遮住一丝明亮，掌心的纹路，交错纵横着，十指伸开，却抓不住时光。该怪我指缝太瘦，指尖轻触到了空气，却无法留住什么东西，就如这条长长的路，没有尽头，却又是这样瘦，让人走着心头就被挤着痛。明明该是这样难受的，可心里又那么窃喜。是瘦，一切都瘦，可是多好，瘦地自在啊，没有谁会跳出来指责，最多是见了，叹气说，你怎么如此瘦？如同对那只鸟儿，我亦是怜悯。

朋友说，瘦的人，空到支撑不住自己，定会找什么寄托。我笑而不语。

的确。瘦，会让人空，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有一种空荡荡。你看瘦的人，整个人空成一副支架，只是骨头相连着，神经盘缠着，然后便欢愉地行走，蹦跳。看似惹人笑的动作，其实那么悲哀。如此空，没有了灵气，没有了血肉，还这么欢快，看了让人想落泪。而这空，又岂能支撑一个人的灵魂？也只能找点寄托了。

文字，是瘦子最喜欢的。一个个排列的字，颠倒的黑白的字，其实也是瘦的。所以便能让瘦子喜欢，像是找到了知己。红尘里，我们都瘦着，然后蹦跳着老去。看，我多瘦，骷髅在跳舞，看，我多瘦，瘦得只剩孤独。

瘦的人啊，注定是孤独的，身体，灵魂，还有笔下相依的文字。

闲时无事，便翻看友人的文字，只觉心中万般疏离孤寂。尘世里的喧嚣，是如此放肆轻蔑，有人拥着一堆文字，装饰着心中的锦绣繁华，亦有人守着一串横竖撇捺，任孤苦占据心房。我想，我大概属于后者吧。瘦的人，心也是瘦的，所以便用凄苦荒芜做装饰，播下了孤独空寂的种子，然后日日用薄凉的露水浇灌。看着别人的门，雕镂了朱红色的花，明艳动人，仿佛一推开，就有漫天暖阳迎面扑来。可我，却不愿走进这丰腴的美丽。任他柴扉半掩，任他春光乍泄，我只在路过时看一眼，却不走近扣门。

我想，瘦的人，该是属于孤寂的，不适合繁华与热闹，亦不适合太近的亲热。只在那空瘦的心里藏点文字，藏点荒芜，走到人影稀疏的地方，静看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便是最好的了。

这几日，天寒，风渐起，带有有几分凄厉凛冽的瘦。阴惨惨的风刮着，脸上辣辣地疼，是被瘦瘦的刀锋割伤。伤口翻了皮，露出渗血的肉，心惊，那刀刃瘦的可怕！

原来，瘦，也能让人有危机感。还以为，瘦，是柔的，如同一个文弱的姑娘，逗鸟养花，吟风弄月，没有什么力气。可原来，瘦，亦能让人害怕。她不圆润丰腴，却有着深沉，笃定的气场，如寒刃，透着三分月光白，出窍，必见血。

习惯了，人瘦，心瘦。若是贪嘴吃进了几口珠圆玉润，必是万般难受的。

所以渐渐，把日子都过成了瘦。安稳随心，从容不惊，生活里，处处可见瘦的光阴。那么自在安宁，不受纷扰。即使到最后，那寸时光，已经渐渐消磨失去了轮廓，那个人儿，已如黄花般憔悴凄楚了，但瘦，还是要继续。

是的，瘦！无人指责，无人打扰，独守着岁月时光，以空寂孤独为伴，恣意、随心地瘦下去吧！

文/adeline笑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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