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K歌

老六小的时候，正上着四年级就犯事了：用铅笔把同村同座的张黑三的右眼给戳坏了。从此，黑三的右眼一直留着玻璃花，村里的人都知道：黑三瞎了。就那以后老六就成了村里人说教孩子最为现成的典型教材。老六一个无心的动作让他在村里一下提升了知名度。从那以后，两家大人也结了恩怨，黑三的爹妈在看到同村同龄的男娃都娶亲生子了，就又一次跑到老六家吵了一大架。已经结婚的老六横扯着脖子也气得青筋直冒。黑三家三番五次的来闹事，他仅有的一点愧疚感也被抹杀了，他的咬着咯咯作响的牙，拳头攥得紧紧的，在众人的拦阻下蹿着，跳着、叫骂着。这个时候，他那瘫子老爹断喝一声：老六！老六就再也不猴急了，只好顺了老爹的意，避开了张家一行人。

乡野之所，大多善粗言秽语的，在这次事故后，老六的父母首当其冲成为言语攻击的对象，特别是老六的爹，老张家骂的很无礼，也很枉道：作孽撒，爹成瘫子就是报应！老六听到父母避着他谈论张家人不堪的言语攻击，硬是要拼命去张家理论一番。街角路上，黑三一家只要与老六家的人遇见了，除了骂街外更多的是淬口水。不堪其扰，老六在爹娘的劝说下带上新婚的媳妇就回了老丈人家。

七八年间，老六带着孩子也回过寨子，这个时候，老六的身形变得有些彪悍了，一个翻盖的锅底依在他的肚子上，愈发看上去有些发福。老六的衣服也变得愈来愈光鲜了。试着回了几次家，黑三家怕是因为黑三也娶亲生子了或者是老六家六个弟兄个个体壮力强也就不再找岔子了。不过，老六还是常年不在寨子里，听说他在老丈人那里干起了杀猪的营生。肥肉肥油也滋养了老六的身子，也让他的经济实力让寨子里的人揣测了好半天。

等老六家的孩子上三年级的时候，老六留在了寨子里，他瘫子老爹和娘相继走了，分给他的老屋歪歪唧唧的站在那里。老六一回寨子就开始拆房建新房。老六这些年是够发达的了：他硬是在寨子里第一家建起了乡村别墅，因为他家就在路边上，那黄墙绿瓦的三层楼房十分显眼。新房建好，老六大摆筵席，力请四邻，那场面赛过他结婚那会。其实，也可以理解，在老六娶亲的那会儿，对于有六男一女的庄户之家，老六的爹妈也常常吃不消，日子也是捉肘见襟的。参加筵席的还有佝偻着背，日渐苍老的黑三的爹妈和黑三一家。不晓得哪个时候，两家有了来往。

老六在家盘田的日子并不多，常年一直在外头打拼，据说，杀猪的营生也不干了。好像是揽一些修路搭桥的小工程做做。因为这，村中好多劳力也都奔了他去。

老六的手头活络了，衣服更光鲜了，虽然在犯事那年停了学，可脑子很是灵光，自己的小事业做得是有声有色。不几年也购上了轿车，从此，老六常常驾着车，要么拉着老婆孩子逛县城，要么拉着兄弟们去Ｋ歌。村里大半小伙都受了老六的恩惠，也跟着他长了不少见识。

老六去K歌？这个新闻在寨子里炸开了锅。寨子里的庄户人家多数还是盘田过日子的小户人家，一年去得县城逛一转也是鲜有的事，至于抱着个麦克风伴着音乐唱唱跳跳的表演，村里人倒是见着了：电视上的各种演唱节目都有这镜头的。于是，听说老六8月15那天要带上几个弟兄去县城K歌，寨子里那些好事的人家就早早吃过饭刷锅洗灶后就呆在电视机旁边，把频道调到了泸西电视台。几双大眼瞪着小眼，一直等到半夜，也没在电视上找到老六、顺子他们的脸，这些好事者或多或少有些失落，也有些不甘。不过，眼睛始终敌不过阵阵袭来的困意，在他们的睡梦里，谁也没注意到夜里那脆响的嘀嘀轿车声和嘻嘻哈哈的笑谈声。

第二天，好事的人就借故去毛平家问起Ｋ歌的事，听毛平一番说辞，好事的张老憨摸着秃了顶的滑脑袋笑了。他那结结巴巴描述的昨夜等着看老六他们Ｋ歌的糗事，也惹得毛平一家笑弯了腰。毛平把张老憨如何如何这般说给了老六听，老六听了先是哈哈大笑，到后来就掉起泪来了。看他咧着嘴，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忘形痛哭？毛平有些摸不透了。

后来，老六拉上了老憨，拉上了光生他们去了县城，去K了歌。据说，老憨只会唱一首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那晚上，光生他们一直没Ｋ成歌，因为他们原本就不会唱歌，在电视里听过的歌也记不住词儿。所以，那晚，六个人的ＫＴＶ包房里只有老憨不着调的哼唱和着阵阵憨笑声。那晚，老六他们吃吃喝喝尽兴而归，回来得更晚了。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老憨他们去Ｋ了歌，还知道老六回来还捎上了几件大家伙。老六叫上兄弟几个一番收拾摆弄，他家三楼就敞开来成了乡村第一个免费的KTV娱乐室。自那以后，震天响的音乐就响了起来。在毛平他们的指导下，更多的村人学会了Ｋ歌。老六家的三楼上传出来形形色色的唱腔和歌声了。在重三八遍的不着调的哼唱中，大多人K歌开始变得有些像模像样了。村里的那些老倌、老妈妈听着听着也着了迷，常常会调侃K歌的伙计说：“你再加强哈，可以到毕姥爷大道上闪闪了。”惹得大人小孩笑作一团。自从村里的人学着Ｋ歌，骂人的话语也有些文绉绉的了。就连寨子里那众人公认的毒舌妇也收敛了好些，骂起人来一直底气不足，才想开腔，忍了一下，始终无法出口。受她气得男人和孩子常常掩嘴而笑，惹得她只会跺脚喘气儿。

最近这两年，去老六家K歌的人越来越少了，更多的人则是在晚饭后来到村里新建的活动室旁边开始学着城里人扭动着腰肢，挥动着手臂，屁颠屁颠跳起了广场舞！在场外，豁了牙，瘪了嘴的大妈大爹坐在石阶上，手拄着拐杖看着眼前这熟悉而有些陌生的身影指指点点，咧嘴笑谈着。他们看到老六和媳妇在人群中舞得最欢畅了，内心有些遗憾：要是再年轻几岁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