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

漱玉

年轻人又一次倚靠在这颗粗大的树干上，树干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那一树散发着清香的叶儿也全然不见。甚至连枝条也被山火烧尽，留下的，就只有这光秃秃的树干了。只是他搭在树下的小屋很好，虽然一夜山火肆掠，山上所有青绿全无，但是他的小屋却在大火中安然无恙。对此，他真的无法解释。

是的，让他无法解释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呢？自从他的恋人被洪水冲走了，他落脚在这山林边以砍柴为生时，他就遇见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的旨意，——他一直生活在虚幻的境界里。

早晨早早起来，他去山上砍柴，下午再把柴挑到集市上去卖，换得少许的钱粮，他要靠这些维持生活。如此日复一日，已经三年了，不想今天早晨起来，他推开小木门，那往日鸟语花香树木葱茏的山林竟然一片焦黑。尤其那颗他钟爱的大树，此刻也只剩下了一段焦黑的树干了，为此他很伤心。那是他每天都要倚靠的大树，他喜欢倚靠在大树下休息，那阴翳清凉，树叶散发出来的清香会很快解除他砍柴的疲劳，会让他很快地忘记所有痛苦的事情。这些也许还不足为奇，更美好的，是可以让他看见自己心爱的恋人。说来也真是奇怪，只要倚靠在这颗树下休息一会儿，他晚上就会梦见自己心爱的恋人。梦见和她一起砍柴做饭，种园浣衣；甚至梦见男欢女爱，生儿育女。——如此真真切切的梦境，简直就是一个谜！——这一切对于此刻的年轻人来说是如此的需要！但他解释不了这所有，不但这个年轻人，就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谁又能解释的了呢？

他的恋人就是那样美丽，就像世上最美的山花；他的恋人就是那样纯洁，就像世上最清澈的泉水。但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为了给正在捕鱼的他送雨具，她就再也没能回来。那晚，山洪就像野兽一样在天地间咆哮。

于是，他的天塌了。他目光呆滞，他面容憔悴。他在河边等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能等到他心爱的恋人出现。于是，他顺河而下，不管有多艰险，他也要亲自去寻找自己心爱的恋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坎坷的山路，鞋早已经磨通了底，脚早已经磨出了血破，身上衣衫褴褛。幸好那把砍刀还一直插在他的腰间，——那可是他用一百零八颗渔网的铁坠打成的。自从心爱的恋人被洪水冲走以后，他就决定不再打渔了，要不然他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出色的打渔人，因为他是那样的聪明！——心爱的恋人是被洪水冲走的，他便离开了与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屋和朋友。他要顺流而下，他要去寻找到自己的恋人。恋人就在这水里，她正伴着鱼儿一起向河的下游游呀游呢。——他总会和她见面的——对此他深信不已！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坎坷的山路，也不知道度过了多少黑夜和白天。当他走到这片山林时，河流突然不见了。只见河流和山林都被雾气笼罩，再不见河流的去处。于是他停下了脚步走进山林，他很疲劳，他依着一颗大树睡着了。——他梦见了自己心爱的恋人，他梦见自己和心爱的恋人一起嬉戏玩耍，一起甜蜜相拥，——他仿佛又回到了没有失去恋人的时候了。但是当他醒来后，恋人又不知了去向。

——他多么希望自己永远留在梦里啊！他决定在这里住下来，他决定在这里以砍柴为生。

可是第一天就遇到了危险，他被一条青蛇咬伤了脚踝，腿立刻肿胀的厉害，那棵大树就在不远处，于是他爬过去，倚靠在树干上。他恍惚着又要睡去了，又要梦见自己心爱的恋人了，他好高兴啊！但是他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他的脚踝必须得到治疗，否则就会死去，那样就再也无法继续寻找自己心爱的恋人了。但是他还是昏昏欲睡。。。

忽然他听到了附近的草丛里发出沙沙的响声，他看见了两条蛇在身边争斗，它们都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最终，那条咬伤自己的青蛇胜利了。它高傲地把头颅托在半空，做出不可一世的举动。另一条却带着受伤的身体，悻悻地离开了战场。

它会要去哪儿呢？——他就是这样的聪明，他也拖着受伤的腿跟着毒蛇爬行。只见那条蛇在附近的草丛里用嘴巴不停地吞噬着一种青稞。当毒蛇离开后，他爬到青稞旁，摘下几片，放入嘴里咀嚼，散发着一种近似薄荷的清香。他把草糜敷在伤口上，然后又摘了几片吞咽下去。他睡着了，当他醒来时，他可以站起来了。他的伤口的肿胀也消失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在山林边搭了一间茅屋，白天他砍柴去卖，换来食物充饥。晚上他回到小屋，继续梦幻自己心爱的恋人。

一天早晨阳光真好，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山林，他看见半山腰升起了一道彩色的光环，像是一道绚丽的彩虹架在半空。——这简直太美了！他很激动。是的，自从他的心爱的恋人被洪水冲走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开心过。他看见了自己的心爱的恋人，她就站在光环里对他微笑呢。可是他知道，那光环底下只是一颗每天他都可以倚靠的大树。

每次砍柴累了，他都要在这颗大树下休息，他倚靠在大树上，就会梦幻般的看见自己心爱的恋人。她会笑着向他跑来，喊他的名字，和他呢喃，和他相拥，那会使他得到一天的幸福。于是，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要把小屋搭在这颗大树下，这样他随时都可以倚靠着它，随时都可以得到美好的梦幻。

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于是他每天晚上都享受到了和恋人在一起的美好梦幻。

可是昨夜，他却没有梦见自己心爱的恋人。他梦见了大树在向他流泪，梦见大树的叶子都纷纷地落了下来。他梦见了大树的上空亮起了一道道闪电。——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了整个山林变成了焦土。他看见大树也只剩下了一截乌黑的树干，像一把冷峻的宝剑从地面直插天空。

他很伤心，他倚靠在焦黑的树干上，他再也不能进入梦幻了。——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他要沿着河流之下的小溪继续行走，他不会偏离这个水域，他的脚步和身体都要和这片水域相拥，或者说，他的灵魂必须和这个伴着他心爱的恋人灵魂的河水相拥。这样，他才可以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才觉得每一天都是有意义的。

大树的泪水顺着焦黑的树干往下流，逐渐打湿了他褴褛的衣衫，——可是他根本不去在意这些。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要怎样做才可以把大树和恋人留在身边呢？

他找到了最好的解决方式，那就是把大树带走，让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于是他拿起砍刀，细心地从大树的身体里取出一部分，他要用它来塑造一个人，——那就是自己心爱的被洪水冲走的恋人。让她和大树一起成为自己一生不离不弃的亲人。

但是当他用砍刀慢慢解开大树的焦黑的外表时，他惊呆了，——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就像洁白的美玉一样的木质，这木质仿佛还带着肌肤一样的弹性。——这哪是树木，简直就是自己心爱的恋人的身体啊！他用刀时显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大树或者自己心爱的恋人感到痛疼。之后，他离开了这片土地，离开了这个给他梦幻的山林。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一直生活在这条溪水旁，一直顺着水流移动着往下游行走。他白天砍柴，晚上就拿出那块木头，——那块从大树身体里取出的肉体。他用心地雕刻着，他要把它变成自己的心爱的恋人，他要永远陪着她。

2014-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