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那面墙》第八章(连载)

2014-09-01 14:49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这天清晨我下了决心。我决定让我多月前的长期旅行从这个小山村开始。和我来的时候一样,我走的时候照例不会通知任何人。只在校长室留了一张字条。这一路上我可能会遇到许多的陌生人。有的也许是暂相伴,有的也或许是一面之缘。旅途中最好的朋友就是曾在一起走过一段路程,因为陌生,所以不必拘泥。短暂相处又很快分别。彼此留下联系方式,若是想起便一同叙旧。人生路上,最好的朋友便是不相见的朋友,距离产生美,不相见便不相干。有些很隐私的事情也会因距离而退去神秘的外衣。没人规定人生就是一个大圈,遇到的朋友还会再见。老友就应活在我们的过去,相见不如思念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戏,自己当然是主角。可我并不是一名出色的演员,我的人生中,我只是一条线索。观众不需要看我如何表演,而是跟随着我去观看他人的戏剧。去品尝他人的酸甜苦辣。而我,只是一条线索。

这场旅行,是想逃避某些东西,也是在寻找某些东西。或许是在寻找某些问题的答案,也或许是在寻找某些曾获得现在却失去的东西。无论是逃避还是寻找,我都不知道所期望的是什么。可能我过去一切的准备,只是为了起程的那一刻。新的旅程开启之后,我也许会重新陷入迷茫,像往日一样的不知所措。

可能、也许、或许,这都只是猜测。至少我不用再等待了,旅行从此时起程。

我从手机导航上查到,大川家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学校再往北,不出五、六里就有一个火车站。我是一个现代人出门当用现代的交通工具,而不是最原始的两条腿。毕竟徐霞客是个古代人。但这五、六里路,是要脚踏实地的走了。

太阳仍然晴的很好,西边飘着几朵白云。在等待着太阳西斜时,相映成美丽的晚霞。

湛蓝的天空如同蔚蓝色的大海,西边的白云如同在风中扬起的白帆。我则忙于穿梭在茂密的树林中。

登上山顶,来不及休息,我又以百米竞赛的速度冲向山下。这面是南坡,树林生长的不是很高大。不过二十分钟,我已移步到了山下。这座山脚下与前面山之间夹带着一条公路。我走到公路的另一边,准备新的冲刺。

一棵大树旁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碑,碑上用隶书刻着一行字:

我千里寻仇,是为何求?一杯残酒,了却忧愁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跑到碑的另一面,想探个究竟。石碑的另一面,密密麻麻的刻着蝇头小楷的字体。末尾落款是:大宋淳熙十二年。(公元1176年)

碑文主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南宋绍兴十九年,(公元1150年)此地一名叫乾佑的人进京赶考,留下新婚不久的柳氏在家守候。

经过轮番测试,秀才还是落第了,只能等三年后的科举了。乾佑自觉羞愧,无颜回家去见新婚的妻子和白发苍苍的父母,便痛下决心,毅然决然的留在京城,以便充分应对三年后的考试。

三年来,他以为人代写家信为生,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代写书信挣不了几个钱,经常是买完所用的笔墨和纸张后,就所剩无几了。为了省钱,他没去住客栈,而是搬到了城外的破旧的山神庙里。白天代写书信,晚上回到庙里在挑灯读书。自己的温饱问题与乞丐相比已实属不错的了。

他过着艰苦的生活,家中也好不到哪儿去。

瓦舍虽破,但也能避风。粗茶淡饭,也能不受饥饿。

只是家里始终缺着一个人。

两年过去了,乾佑既不回家,也不来书信。父亲急出了病,去年时已然病逝。母亲无能为力,只是日日夜的哭,哭瞎了双眼。

妻子柳氏,向四邻借了钱辞了母亲,只身前往都城去寻找那杳无音信的丈夫。

又一年飞逝,今年是科举年。乾佑向当地的大地主借了些银子,吃了顿饱饭,换了身新衣服。意气风发的走进考场。

也许是苍天捉弄,乾佑再次落第了。失魂落魄的乾佑回到山神庙,一睡睡了两天。身无分文的他已没有任何资本可以再等上三年了。这时,他又想起了寐以求的家乡。虽然这三年来,他不止一次的梦到故乡,可从没一次像今日想得急切。不过,回家只是幻想了。因为他没有回家的盘缠。书、笔、墨纸张早就陈列在当铺的柜台上了。

地主的走狗们每天都来催债,乾佑渐渐地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一天夜里,地主的管家领着一群打手又来催债。乾佑说他身无长物。一群打手听了这话,无需动员。围着乾佑一阵拳打脚踢。

管家笑嘻嘻的说,明天晚上就是最后的期限,再交不出钱来,便让他化为白骨。

到了第二天晚上,乾佑不知哪来的勇气手中准备下了一根杯口粗的棍子,想要鱼死网破。反正自己也无异于行尸走肉了。天色渐黑,山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乾佑屏气驻听,好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乾佑握紧棍子。黑影出现,“呼”的一声,那人应声倒地。乾佑俯身辨别身份,不料想却是那三年未见的苦命妻子。

原来柳氏赶路至此,天色暗了,便想在庙里借宿一晚,明日好去城中寻找乾佑。造化弄人,她与丈夫提前相见了。却成了阴阳两隔。

乾佑仰天长啸,但很快清醒这儿不是哭的地方。他从妻子身上寻得盘缠,连夜背了妻子跑到乡下,将妻子火化,带着妻子的骨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母亲也去世了。家,只是一座破旧的茅草屋了。

他找了一座斜坡安葬了妻子,在一旁也为自己立了墓碑。淳熙十二年,乾佑病逝。乡亲们都知道他是个秀才,可谁都没见过他写过字。临终前,手中攥着张纸条,便是那篇碑文:“我千里寻仇,是为何求?一杯残酒,了却忧愁。”

乡邻出钱为他刻了石碑,并重新安置了他们夫妇的坟冢。

看完故事,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得到一个启示:封建制度害死人呀!考试制度害死人呀!封建制度下的考试制度更是害死人呀!

的确,乾佑应当发出这“我千里寻仇,是为何求?”的感慨,那仇人就是他自己。往大了说,是那腐朽的制度。于是就有了下一句“一杯残酒,了却忧愁。”

石碑的不远处果然有两座坟茔。左边碑上写:乾佑之墓。另一碑上写:妻柳氏之墓。封建社会,妇女连姓名也没留下来。我走到右边碑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稍作休息,我继续往山上走。

这一路上免不了要寂寞了。孤身一人,既是方便,也是可怜。

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总想叫些人来热闹热闹。可一当人真的来了,而且人数达到了使人热闹的程度时,便又觉得烦了。人再散去,孤单就又来侵袭。这就是哲学中所说的矛盾。即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包含着既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的两个方面。其实只要折中一下,就不会那么麻烦了。孤单时找一个知己,漫无边际的说天谈地。孤单就像退却了洪水后的大坝,耸立在满是泥泞的岸上。如果没有知己,那确实是人生的悲哀了。但这也无需孤单,因为你可以为自己暂时寻得一个任务:去寻找知己。

翻到这座山头,又是一条公路。并无车站。这条公路区别于上一条公路,它叫高速公路。我掏出手机,原来是手机的切屏功能弄错了地方。火车站在东北方向八十公里处。我顿时感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我只好顺着公路往车站的方向走着。我身旁陆续的开过几辆大卡车,载满了不知名的货物。这是我第一次“走”在高速公路上。

大概我又走了了一个多小时,才搭上一辆私家车。车里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司机四十多岁的样子,和我一样不愿透露出行的目的。

司机扭头说:“小伙子,咱俩碰见就是有缘啊。”

我坐在后排不停地捶打着酸痛的双腿,“有缘。这缘也有大有小。”

司机说:“那咱爷俩算是小缘啦?”

我说:“大缘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了对的人从而影响了自己的一生。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相视一笑,就是小缘了。”

司机笑道:“你我既是小缘。”

我笑道:“小缘恰恰是最难得的。”

“大缘几率不小吗?”司机发难道。

我说:“我和您今日一别,还会再见吗?”

司机爽朗的大笑。

司机右手拍着方向盘,打着节奏,说道:“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堂之青烟。

喜鱼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嫚。

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

草为茵而块为枕兮,穆华堂之清宴。

纷坠露之湿衣兮,升素月之团团。

感父老之呼觉兮,恐牛羊之予践。

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

迎余往兮饯余归。岁既宴兮草木腓,

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我听得耳熟,便在脑海中寻找。“苏东坡的《黄泥坡词》。”

司机赞道:“有文化,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问道:“您是苏东坡的粉丝?”

司机说:“也不算吧。只是读过几篇他的诗词。”

我说:“还好东坡一生遭贬,不然的话就不会留下这么多名篇了。”

司机笑道:“‘草为茵而块为枕兮’,喝多了躺在草地上便睡,到了‘升素月之团团’才被‘感父老之呼觉兮’。要是在京做官的苏轼,绝对没有这种待遇。”

我说:“您还记得东坡另一句词吗?长恨此身非我有。”

司机抢答道:“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谷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长恨此身非我有。”我说,“东坡的确不归他管,也不归当时朝廷。他归那个时代管。他是那个时代最好的记录者,也是那个时代最好的传承者和创造者。”

司机笑道:“是啊,他现在可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了。”

我说:“我觉得东坡最凄凉的词要数那首为悼念王弗写的词了。”

司机稍作停顿,随口背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您真是好记性。”我惊叹道,“什么时候听到这首词,我都觉得浑身发抖。”

司机说:“这就叫魅力。几百年前的文字,如今读来照样令人折服。”

我说:“可当下的人们越来越不能去体会这种感觉了。”

车穿进一条隧道里,隧道两壁上挂着一排排的路灯,外观装饰有些像中世纪城堡中的火把。飘过几百盏路灯后,车从隧道里冲了出来。

司机说:“你说的是个事实。我的职业是一名文科老师。重理轻文是我们学校的一大特点。”

我打断说:“不,是中国所有学校的特点。”

司机从后视镜里冲着我笑了笑,“我教着一个班。这班只要一到课间或自习课都往数学老师的办公室跑,抢着问数学题。有时我就怀疑他们怎么不去报理科班呢?难道他们是理科班派来的卧底?”

我说:“您想多了。他们因为学不会理科才报的文科。”

司机苦笑道:“那就好好学学文科的科目嘛。第一次考试,我们班历史成绩年级第十一名。”

我说:“不会是只有十一个班吧?”

司机又一声苦笑,“一共十二个班。”

我说:“不是倒一嘛。”

司机恨不能抓烂方向盘,“那个班的历史老师出了车祸,三个多月没上课。”

我说:“您该不会是历史老师吧?”

司机平静的说:“不是,我是班主任兼历史老师。”

我偷偷地笑着。

司机说:“这不只是我的失败。”

我说:“您说得对。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有推不掉的责任。”

司机说:“我曾对我的学生讲,英语说得再棒,数学公式演算的再快,你靠着这些留学了,在外国人眼中你还是个中国人。当老外比你都精通中国文化时,你只能傻傻的说:‘I don’t know’吗?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我接着说:“那他就不配做一个中国人,连人都不配,只能叫••••••”

司机抢回话语权,“畜生!”

我说:“看来您的学生把您气得不轻啊。”

司机无奈的说:“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开始拼命的学文科科目。”

我笑道:“那还不好吗?”

司机继续无奈道:“看着他们为了分数为了高考,被迫的记着历史事件的年份、人物、经过,我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难道我们伟大的祖先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于后人吗?”

我说:“经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是对历史的侮辱。”

司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注视着前方。

一直到车站,我们谁也没有再开口。

车站。司机停车,我抽出一张钞票硬塞给司机。

司机推辞说:“我可不要。这一路上有你陪着,,我才不烦嘛。再说了,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下一代的希望。小伙子,实话告诉你,我最喜欢的是李清照。”

汽车扬长而去。

我背上背包走进车站。由于暂时不知该去往何处,我坐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思索着。

我的右前方,一对男女拉拉扯扯的。

女孩从背后死死的抱住男孩。男孩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在与女孩纠缠。

男孩大喊着,“你放手!”

女孩带着哭腔说:“我不放!”

男孩挣扎着说:“你放手,我们不可能了!”

女孩摇头说:“不,我不管,我就不放手!”

男孩好像没了力气,“你放手,我不走。”

女孩轻轻地松开双手。

男孩见状,拎起箱子拔腿就跑。女孩反应迅速,紧追几步又把男孩困在怀中。

女孩哭着说:“你不是说你不走吗?”

男孩理直气壮的说:“我没走,我只是跑得太慢了。”

男孩趁女孩不注意挣脱双手,迈着大步逃开。女孩追不动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这哭声在候车厅中久久荡漾,不愿散去。不远处的男孩,停在原地不动了。叹了口气,又走到女孩身边。将行李扔到一旁,双手扶起女孩。

左手帮她拭去眼泪,右手从兜里掏出一张车票。

“看着。”

男孩利索的把车票撕得粉碎,右手将女孩拥入怀中,左手一提箱。

“走,咱回家。”

女孩喜极而泣,男孩不停的帮她擦着泪珠。

我坐在长椅上看到了这感人的一幕。四周的路人也许是经常出门,这种场面见多了,所以见怪不怪,各忙各的。而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我想了很多。

其实那个男孩完全可以再掏出两张车票来,伸出一张对女孩说:“要不要一起来?”

女孩自然乐意奉陪。

再者,女孩见男孩把车票撕了,便从自己身上再摸出一张车票来。

向男孩问道:“你怎么撕了?我原本想在车上和你相见呢。”

男孩再将另一张撕掉。两人携手回家。

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我环顾四周,出站口,一对老夫妇抱着一个比他们高出好多的人,像是他们的儿子。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出站了。进站口,与出站口相反。一对年轻夫妇在送他们的儿子。

原来今天与昨天距离是如此之近。

车站就是相聚与分离的地方,有太多的不舍与留恋。误点、错站都不能成为阻止相聚与分离的因素。相聚是一种幸福,分离则是在制造幸福。

多年的生活使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仰望幸福成了我最大的幸福。往往我所仰望的幸福恰恰就是我最想得到却又得不到的幸福。时间久了,我就只能为他人高兴了。起初,我也很心酸,就像小时候棒棒糖被别的小朋友抢走了似的。心酸不比心碎,心碎是彻底绝望,心酸是尚存有一线希望。有希望就有失望,失望多了便是绝望。存有一线希望留着失望,倒不如直接绝望来的干脆。此时的我,已是遭受百般失望已彻底绝望的我了。以至于我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是一束美丽而又短暂的烟火,所有人都是大江大河中的一滴水。我与之相遇便会受潮,不能在空中绽放。现在的我觉得在大江大河的上空绽放也很美丽。所以说,仰望幸福是最大的幸福。作为烟火的我,则在俯视着幸福。

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在空中耀武扬威的太阳,这时已被厚厚的乌云遮住。候车厅里开始变得闷热了。没一会儿,屋外已阴的如同深夜。候车厅的灯同时打开。凉爽的狂风从门口、未关严的窗户里猛地往屋里灌。郁热的室温骤然下降。一刹那,正当空一片乌云响起一声惊天霹雳,全候车厅的人都没有心理准备。雷声过后便听到了小孩的哭声。又是一道闪电,厅中一瞬间如白昼一般。紧随其后一声炸雷。这一声后,屋外只有呼呼的风声。稍作停顿,便听到了雨敲打地面的打击声。急而且密。

这一场暴风雨倒引起了我的困意,我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空,放到背包里。再把背包存起来。我脱掉上衣盖在身上。躺倒在长椅上,进入了梦境

评论

  • 555:顶一下,推荐阅读~
    回复2014-09-24 23:48
  • 555:不更新了吗?…
    回复2014-09-24 2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