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驴非马的村庄

2014-08-22 08:31 | 作者:高原愚人 | 散文吧首发

非驴非马的村庄

文学大师鲁迅曾说过:“我不惮是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我觉得他这么说也未免有些绝对,不言而喻,里边蕴含了一些怨怼和愤懑情绪。中国人差吗,你看我的家乡,如今多好,发展真可谓日新月异。

我的家乡村子地处省城郊区,在一轮又一轮的圈地运动和买卖中摇身一变成了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的东西。你说它处在城市吧,可村民们不干正儿八经的工作,最多也就是男男女女外出打打工,有的干长工,有的把大脚打工,庄稼人美其名曰“打现金”,就是说每干一天就能领到一天的工资。许多人家至今还养着骡马牛等牲畜,当然还有除了不会擀面别的什么活儿都可干的手扶拖拉机。说它是农村吧,耕地已丧失殆尽,要耕种也只能耕种处在山垣上的不多一点旱变水地或旱地。

我记得当初征地时政府部门给每亩土地补偿39635元,当然按政策来说土地被征用后45岁以上的男女村民根据不同年龄每月还能拿到60至120元的生活补贴。拿到土地补偿款后,乡亲们喜笑颜开,几十年没笑过的人都笑了,人们纷纷说:这下可好了,想干啥干啥,想吃老天爷的熬饭或想买晒干了扎成把卖的眼泪都行,于是盖房的盖房,做买卖的做买卖,买车的买车,嗜赌如命的人更是瞌睡遇了枕头,不上二年,都把土地补偿款倒腾了个一干二净。咋办呢?一家人总不能大眼瞪小眼,总不能从此以后把嘴泥在墙上或者吸风屙屁吧?

那就想方设法使劲儿刨食吧。鸡不就是这样讨生活的吗,自打来到世上以后,就在土里刨食吃,刨到老,刨到死。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人老几十辈子的生存繁衍全靠它,没有它,庄稼人就仿佛少了主心骨一样,平日也打不起精神抬不起头。真正明晓事理的一些人从此后便忧心忡忡不能寐,他们想得长远,想到了子孙后代,想到了农耕文化的传承。他们想,农民们赖以维生的土地被圈占贩卖以后,村庄就只能夹在工厂和居民小区的缝隙里苟延残喘,衰败和没落指日可待。村民们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身份何时才得以改变啊。前段日子听说上级政府要求土地被征占的村子里的人全部转城市居民户口,我当时想,从今以后他们拿什么去生存呀,一没土地可耕种,二没手艺和技能,去偷去抢吗,去外面流浪乞讨吗?总不能在花完了几块土地补偿款后集体去喝农药上吊吧?

土地被圈占贩卖后村里还出现了一匹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他们有的混入了黑道,成天替主子跑腿讨债打架;有的一天到晚尽想着吃喝玩乐,去城里玩赌洗桑拿享受按摩还打炮,有的买了小车拉着家人一年到头出外游山玩水,干的是吃穷挖干的事儿,直弄得债台高筑,无以维生。

村庄里盖起了无数的小洋楼,有的是普通架构一类的,有的是别墅型的。少则两层,多则四层甚至五层。有些人家自己没钱盖不起房子,就只好引进“外资”,乡亲们也与时俱进了,他们美其名曰“招商引资”,整个庄廓院变成一座三层楼,楼上一般很少安装窗户,一家人就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里干活吃饭睡觉。这种楼房地基里不放钢筋,上面也不打圈梁,包工头找来些人马马虎虎砌起砖墙,再凑合着将预制板搭在上面,然后涂抹粉刷。谁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谁都在静等村庄整体搬迁的那一天,大家相信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庄廓院也相应地扩大,扩大,村巷逐渐被挤窄了,一辆大双车经过时司机还得小心谨慎,害怕挤撞塌了人家的厕所或车库,要么是商铺或草房。城管们也仿佛没了啥好办法,无法抑制这种盲目扩张、胡乱翻盖房屋的现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或许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吧。可等到村庄房屋被圈占、农民整体搬迁之时,征用方是万万说不清楚的,即使有簸箕大的嘴也搅不清。村巷里多了些垃圾桶,桶边垃圾堆积如山,可没人定期清理,据说是因为村里干部没有按时发放环卫工工资才闹成这样的。许多人家都把猪圈、厕所修在穿村而过的小溪流边上,粪便直接排到溪流里,人一出大门臭气直扑口鼻,那难受劲儿简直说不成。

农民们的思想观念也与时俱进了,许多人家都把三岁多的小孩送到别处的幼儿园里,幼儿园每天早晚都有专车负责接送孩子们;也有许多父母甘愿掏钱让上小学中学的孩子去城里补习英语或数理化;还有人定期领着孩子去外面学绘画、乐器弹奏。兴许这是一种好现象,乡亲们都有了一种急迫感、危机感,如果不加倍努力,等待自己的只能是一条绝路、死路。

变了,村庄真的变了,变得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变得令我无法相认。我想起了唐朝诗人贺知章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只可惜我从小时至现在一直生活在生我养我的村庄里,我无法体味诗人贺知章的那种独特感受。

无论,我都是每天早上七点多开着车去附近的一座县城上班,从村口至南川公路大约有一公里多点路。进村路与南川公路交错的地方有一座大彩门,那是村里花二十五万元钱修筑的。这一公里多点的水泥路较为宽敞,宽度至少也有十多米。那上面有七老八十的人在跑步和锻炼,有得过中风病和脑溢血的病人在溜腿,他们拄着新式拐杖,一瘸一拐地在村路中间彳亍,你喇叭打得再响亮也不行,他们想理你可腿脚不灵便,要挪到路边得花几十秒。其余还有成批成批身穿校服去公路边乘班车上学的孩子,也有不多一些烫了头发、穿着超短裙、蹬着高跟皮鞋去附近食品加工厂、藏毯厂、电池厂、包装袋厂上班的年轻媳妇,看其打扮和派头,感觉与城里女人们没啥两样,时代发展得可真快呀,快得让人几乎难以适应。我知道这些年轻女人兴许也不是工厂里的熟练工,当然晚上或节假日回到家农活照做不误,灶房里得钻,猪得喂,炕得煨,一身泥土一头草屑仍然是无法拒绝的,可出去大门,她们竟然面目全新,口语全变(许多农村年轻妇女在外面学说普通话)了。这是好事一桩吧,我知道,在工厂和公司里她们都拿着不多的一点工资,可她们找到了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岗位,她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只要肯下狠心花气力,前途还是美好的。

村口路上的风景大致就是这些,我还能讲些什么呢,我基本上无话可讲。就用自己写的几句歪诗给这篇不伦不类的文章作结吧。

……

我乡我土

有酒三分醉 无酒三分醉

步履彳亍 难觅归宿

痛 或许迫不得已

从此非驴非马

我亲亲的乡土

农脉及五谷之 被悉数阉割

城市的驴腿再强势

凭什么要伸进乡村的马胯

(出自拙诗《我的乡土》)

2014年8月17日写于清河家中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