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是多少旧归程

雪青色的暮云压来，冶艳过了远处惊鸿的一瞥。

我一次次坐在樱草般单薄的凉气里怀念。有人说人生最美的当儿莫过放开自己的那一撒手。我怕是开始怀念那一当儿了。

天涯何处？

芦苇把自己交给风了。如果一个人可以毫无顾虑地把自己交给陌生人，素来证明不是太单纯天真就是愚蠢无可救药。我曾经因为有人长得很像一位故人，离开的时候，托她帮我保管手机，一目了然：她熟稔的眉眼里映着受宠若惊。在此之先，我们也不过算是路人而已。我总相信故人是温暖的，人生最美的一当儿且付给这样的陌路故人，此番信仰是无论何处都不改的。其实你不必把戒备伸向所有人，天涯海角冥冥中重合的，注定是旧归程的一段路。

天涯何处是归程？相逢等闲。恰似我邂逅一朵低到尘埃里的欢喜，在看过眼前悒悒斜阳后，竟忘却昨日风雨模样，那时脸色悲哀得不像自己。我们经惯了时时森严自卫，一朝丢盔弃甲的感觉难免莫名其妙。不妨说天涯何处花，刹那委地无人收管。世事炎凉至今，终要顾此失彼，不如就大方迎敌。倘如我们迎来了故旧，才不枉然自己当初的成人之美。

相识无路。

有一种花，它屠杀式的凋谢令我触目惊心到不寒而栗。我向以为所有的花开花落皆是一场流水无心的涟漪泛灭，荡气回肠。最后想来世间还是意外多过臆想的安排。与花相识之后，才明了娓娓动听的故事不仅仅只有童话，还有自己的幻觉。迁就那些尚未灰败的想象，也好过错失从头到尾相识的机遇——花不妥，人不妥，那么便是回忆自然安妥了。自知是无路相识，到底还要执着地以明媚传说来添补。

圣经说神爱世人。那是以一种痛爱的方式，遣来他唯一的爱子，历尽三十三年的颠沛，血淋漓地爱着。这还见诸于储安平先生的《母亲》，又如徐志摩对林徽因，其实更恰当的莫过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他对凯瑟琳地狱般的爱，常使我心惊肉跳，他痛爱的结果是失去挚爱，痛爱成殇。与其求这等痛爱，毋宁我们从未相识。

相逢如故。

已经说过后会无期了。本是白云苍狗两不相关。直到有一天，一个路口莫名的擦肩，你该看见当年的寂寞还是面目全非的她？至少我希望是她没有认出我。泛黄的旧照里，隔了陈年的樟脑香，不变的是我们曾并肩微笑过，最后连彼此擦肩都未尝相识。你想会是另一种结局吗？惺惺拉着你的手，生硬问候，再匆匆交换多年的心迹。或是借端繁忙，转过下一个街口又漫无目的地走……

我也写过一些落款不明的信，从来不期有人卒读。无端之心要无端来解，如若某一天有人来索你的信，当做何感触？我该说我没有写过。你将永远看不见那时情怀，除非风轻云淡后记忆还存在。一切缘于相遇本身就是一纸宿命飘飖写定，而我只是赴经年旧约，每逢此刻就想起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那是爱玲取的书名，写的是中国民间，江山有思。总给我可怜到不动声色的疏离感。

一句顾左右而言他：虽说知天可以不懮，达性可以忘情，但我有时仍会心里解不开。因为懮患是这样的大，因为这里是要看你做人的修行。我如今做人，真可比净饭王的太子入雪山修行，中间有一时期，他曾失去了三十种相好，八十种庄严，叫人看了心疼，何况我还比他是个世俗之人，又焉得不有时而憔悴。

何尝不见得相逢就是俗世的一场憔悴呢？但凡相逢如故人，前世或许就是彼此相携过一段归程的缘分。那满钵因果消瘦，承不下太多苍凉，无奈只好交给今生的你。好梦总有人去惜的，恶魇的话就交给梦貘来食，如此一来，就是爱玲所说的无梦了。今世若无梦，所有归程相逢便成了执着到骨子里的梦，一旦遇见就是痛。

茫茫人海为何与你相逢，原来不过是命途中的旧归程。

【玖月之歌，荏苒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