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是母亲的牵挂

2014-07-09 14:22 | 作者:乡野的风 | 散文吧首发

我是出生在天柱山世界地质公园南部科考区内的外婆家,那里开门见山,牌楼河的支流将大山分开,一个叫王家大屋的古村落在河的西边临河而建,掩映在河岸边高大翠绿的苗竹林中。

很小的时候我就跟姐姐上山砍柴,这是山里的孩子最先学会的一项体力活。那时候是大集体,姐姐早晨砍柴,白天要上工,因而起得很早,把我带上山,并不是要我砍多少柴禾,而是为了给姐姐做个伴,帮姐姐把砍好的柴禾抱到一起,让姐姐有更多的时间砍柴。我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留心望着山下大屋烟囱头上的炊烟,望到大多数人家烟囱头上的炊烟渐小时,就要报告姐姐准备捆柴,收拾收拾回家吃饭了。这是非常应准的。我家是大屋东头最边上的一家,没有披屋,厨房是用一间正屋做的,烟囱特别高,看到升起的炊烟特别清楚。当我家屋头上的炊烟变淡将息时,便听到母亲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呼喊,那声音嘹亮清脆,响彻在群山环抱中。所有的在外劳作的村民似乎都听到了这喊声,当我们挑着柴禾下山时,肩扛锄头的村姑和携犁扬鞭的壮汉也都伴着悠扬的牛铃声踏进了村口。一个忙碌的农家早晨,就这样在母亲的呼喊声中随着炊烟结束了,早饭后的劳日工是属于生产队的,母亲和姐姐都要到队里去挣工分。

炊烟在我小时候的心里是神圣的,那时候的人们很少有手表,更不像现在的人们大多数都用手机,山民们把握用餐的时间全靠炊烟的召唤。面对炊烟经常性饱含热情的专注与凝望,我常想,每一缕炊烟的下面,锅台前后都转动着一位勤劳的母亲,那炊烟是从母亲热情的怀中飘出,更觉着分外的亲切与温馨

天的山村依然延续着日的寒意与萧条,极力渲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意。在春寒料峭中,炊烟袅袅地散发春天的气息——春天里的炊烟是淡淡的乳白色,一丝一缕,线条分明,洋溢出温柔。村民们知道,春天里草木发青,不光水多,也是农忙季节,人们没有过多的功夫上山砍柴,因而农家开春烧的柴禾,都是头年冬天储存下来的干柴。干柴烈火炊烟清淡,全是燃烧充分的缘故,我的心里清楚,因为有干燥的柴禾,这个时节里母亲烧饭时就要轻松一些,享福许多。

日子一进入秋季节,大多数山民家的干柴烧完了,人们便开始边砍边烧。虽然天上的日头较紧,砍下的青青柴禾一见太阳就蔫萎,但那仅仅是叶子干瘪了而已,柴禾的茎杆还是水分较多。这样不干不湿的柴禾送进灶膛燃烧,从烟囱里冒出的则是浓浓的黑色的烟柱,笔直地冲向天空,即使柔化成一团团的黑云,也能随风翻滚,经久不散。这时候的家家户户,母亲们做饭就要遭罪,火烧不旺不说,还要面对难受的烟熏,以至于一顿饭做下来,把眼睛都熏得红肿了。或早或晚,我每常回家吃饭时看到母亲不时撩起围裙擦眼泪,就知道家里做饭又烧的是湿柴禾。虽是住在山里,但却不能保证每餐都用干柴做饭,这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个时期的明显特征。

冬天的炊烟是奶油色的,散发出各种果实的香气。这时候做饭的母亲也是笑脸堂堂的,虽然不富裕,但灶膛里燃烧的是木片柴,锅里熬的是山芋糖,即或烧的杀猪水。烟囱里的炊烟缠缠绵绵,融进薄薄的山雾里,抚摸菜叶上的轻霜,裹着山峦上的白,使村庄变得朦胧,透着画意。

外婆家的王家大屋是明朝晚期由一位王姓官家之后三弟兄做起来的,从东到西上中下三重堂屋,三个大门楼,总计各式正屋、厢房六七十间;每间堂屋分上堂、下堂,都是雕梁画栋,青砖砌檐,龙凤盘脊,典型的徽派建筑;三重堂屋内的楼上楼下相连相通,下雨天都不走湿路。我们住的是上堂屋,大门楼内墙上正中位置镶嵌有八块特别的青砖:两旁的四块青砖上雕刻的是龙凤图案,中间从右至左雕刻的是“永錫祚胤”四个大字。我小时候只认得一个“永”字,等到学会查字典时,这几个字被石灰泥糊上了,写上了“人民公社好”五个红字,字两旁还配上了男女打腰鼓扭秧歌的宣传画图案。听老人们讲,原先大屋西头堂屋的厢房全是厨房和下人住的,后来分家了,各房头自己烧火做饭,把厨房都统一做在下堂屋的西厢房;再后来家分得更小了,户数越多,立起来的烟囱也就更多。每常烧饭时,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望着山凹里的大屋人家,在黑黝黝的屋顶上,炊烟四起,烟囱矮的火苗直窜,真可谓“七处冒火八处冒烟”。若是傍晚时分农家掌灯时,窗口透出的灯光让舞动的炊烟戏弄,灯光又透视出炊烟的浓淡,使人觉着如点点荧光在轻风里摇曳,若隐若现,光怪陆离。

儿时的记忆是固执的、永恒的,带着鲜明的特征和色彩。七十年代末我的全家搬出了王大屋,搬回了父亲的老家,我也别了牌楼河去上学,去参军,去工作。但从此之后的每一个里,我依然奔跑在大屋背后的崇山峻岭中,摘毛栗,捂杨桃(猕猴桃),挖竹笋;嬉戏在牌楼河清清的河水里,摸河蟹,网小鱼,钓青蛙。梦境里萦绕的是炊烟的朦胧和饭菜的清香,多少回被母亲的呼喊叫醒,多少回在母亲的呼喊声中寻找飘渺的炊烟。因为,人心里有了一个固有的定式,无论走了多远、多久,回家时只要看到自家屋顶上的炊烟,就知道母亲或亲人在家,似乎找到了依靠,心里顿时变得充实起来。

千百年来,炊烟是乡村持久的宣言,诉说民间的忧愁与欢。当战火与硝烟冲淡了炊烟时,当千家万户无米之炊时,那必定是一个豺狼横行抑或民不聊生的世道,那必定是天下母亲们万分痛苦之时。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参军入伍,部队驻地就是在秦岭深处的一个县城旁边,那里的环境和地形与我小时候生活过的王大屋十分相像,因为是山区,县城郊区的村民家里都是烧柴禾,家家户户的屋顶上一日三餐炊烟有规律地起落。营区屋后的山坡上有一块巨石,人站在巨石上能俯瞰整个县城和周边区域。我和战友时常在晚饭后跑到石头上坐一会,看山下农家炊烟飞起,看县城万家灯火齐发,高谈阔论家事国事。更多的时候,我是在品味炊烟,在遥想炊烟里母亲的拿手好菜,在思念远方的亲人与亲情。我常在这种寄托中沉思。天下的炊烟都是爱的升华,那一丝一缕发自爱的源头,无限延伸,飘过万水千山,抚慰万千游子的心灵。许多时候,我望着南方的家乡遥想,炊烟是母亲的牵挂,一头系着我的思绪,一头系在母亲的心头。

时代在变。当一座座高楼在乡村拔地而起,农家做饭使用的新能源替代了木柴,炊烟变得越来越稀罕少见了。然而,我心头那种由炊烟熏烤的乡村气息是永远难忘的,它是乡村特有的情味和滋味,醇香绵长。

(初稿于1983年8月,修改于201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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