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年华

岁月如同奔流过往的汽车，总是踩着油门疾驰而来，绝尘而过，只留下刺鼻的烟尘和尾气。望其背影，徒留满心的伤感和无奈。

坠落的年华，就在你想着昔日温馨的场景，不觉已泪眼朦胧。

小时候，家住农村。父亲是个勤劳朴素的建筑工人。每天骑着摩托去城里干活，将汗水摔在僵硬的岩石和瓦砾之间，换来薄薄的票子。每每下班总会买回一些水果和蔬菜，大门口总是站着我和母亲等待的身影。

那时候，我总能听得出父亲的摩托车的声音。我和母亲总是打赌这个嘟嘟的声音是不是父亲回来了。旋即在路口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跨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我们的脸上便氤氲出一层淡淡的喜悦——要开饭了。

坐在大门口闲谈的邻居往往还会调侃几句，“当家的回来了，看今天的兜里是不是装满了票子。”“哪来的票子，都要揭不开锅了”母亲往往这样谦虚几句，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回到屋子里，母亲端上早已熟在锅里的饭菜，父亲斟满一杯散装的白酒。

晚饭后便是电视机的黄金段，我们的传统是一起看七点半到九点半的黄金档电视剧《刘老根》，身在农村却又如此热爱农村，那幸福直到现在还每每勾起我的嘴角上扬。

有时候我和母亲也会坐着大客去城里买衣服，毕竟这样的日子是很少的，一年到头难得两三次。到了城里，我们先得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便会放下手中的活，陪我们一起挑衣服。与其说陪着，不如说带着。因为我们找父亲过来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和母亲在城里都不识路。父亲过来了，带着一身泥土。我们买的衣服总是很便宜，几十块钱一件，但这在农村却是没有的。

父亲在村子里是有名的老实人。而且踏实能干，吃苦耐劳。加上粗茶淡饭，省吃俭用，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或许是我们家攒钱的速度太快，或许是国家经济发展的速度太快。在我十六岁那年，全家搬到了一座县城里。第一次住进了楼房，一切都是新鲜的，然而一切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吃的菜不能再直接从园子里摘了，农村的大土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电磁炉，电饭锅，因而用电也翻了几倍。甚至连喝水也要一桶桶的买来，洗菜，冲厕所的水都要花钱……这对节俭惯了的母亲来说可算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后来为了贴补家用，保持住收入大于输出的传统，母亲出去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后来又去超市做导购员，又去宾馆做保洁员……我又忙于高考，这个家庭，一瞬间变得忙碌不堪。

往往看得到的，是全家人回来后疲惫的身影。母亲做的活很累，回到家总是唉声叹气，父亲虽和往日是一样的工作，可昔日他脸上那份快乐和满足，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今也是一副疲惫的表情。草草吃过晚饭，默默无语，便到床上睡下了。有时一个月里，电视机的荧屏都不曾点亮过。我回到家已是半夜了，高中的晚课要上到十点。回家的时候，桌子上是母亲为我留下的饭菜，用盖子盖好，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悄悄地吃过几口，便急忙的打开书本，往往要学习到十二点以后才能完成基本的作业任务。

第二天六点，全家就都已起床，依旧是草草的一顿早饭，便各自忙碌去了，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便是赶在我放假，母亲放假，父亲也放假，并且大家都不太累的时候，全家去街里买几件衣服，或者走个亲戚。唯有这时候，才可见父亲久违的微笑和满足的表情来。因为母亲和我依然不认识城里的路，况且出行的交通工具仍然是父亲那辆红色的摩托。

再后来，我毕业了。也在这个时候，我们又一次搬家了。这一次是真的进城了，从小县城搬到了市区里，街道更加喧闹了，绝尘而过的汽车已是川流不息了，就像那匆匆坠落的岁月。这一年，我20岁。

我考入了长春市一所高校就读，虽是离家不远，毕竟两座城市，况且孩子大了，我也有好多朋友，常常聚会游玩，便导致了一年中在家呆着的时间少之又少。

父亲依旧上班，母亲依旧上班。不同的是，父亲挣得比以前多了，母亲也换到了市里工作。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脚下的街道，我和母亲再不需要父亲带领了。父亲换了车，我不知道什么牌子不牌子的，我只看见由两个轮子变成了四个轮子，挂档，油门，然后和街上的车一样绝尘而过……

和这匆匆的岁月一样的，绝尘而过。

然而车子换了，作用却小了。母亲也会上街，只是公交往来不绝，经济实惠又方便，再也用不着父亲的红色摩托。经济发展真好，真是便民啊！

母亲和父亲都学会了上网，每天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交给了手机和电脑的屏幕，所以取代了曾经陪伴我们十几年的大肚子彩电的超大屏液晶电视竟成了摆设，静静地挂在墙上，落上一层淡淡的灰尘，像是父母脸上的淡淡皱纹。

从院子里绿柳成荫的农家院，到街道上绿柳成荫的小县城，再到街道上也没有绿柳的市区。从十几寸的大肚子彩电到几十寸的液晶电视再到八核处理器的电脑手机。从大门口翘首企盼的嘟嘟声到偶尔载我们上街的红色摩托再到高端大气的越野汽车。从几十块的衣服到几百块的衣服再到一件西服几千块。从六十度的散装白酒到三块钱一瓶的金士百啤酒再到上百元一瓶的泸州老窖。从每天播出的刘老根到晚饭后铺床睡觉再到躺在床上默默玩手机……

从相互依赖到自力更生。

从被需要到不被需要。

从艰苦奋斗到经济崛起。

岁月依旧踩着油门疾驰而来，绝尘而过。父亲也踩着油门，融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淹没在坠落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