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论苏格拉底之死

2014-06-20 07:55 | 作者:妖孽 | 散文吧首发

在希腊众多英气逼人、俊美异常的人头雕像中,却有一个极不和谐的头像——他的脸很宽,鼻子也很宽,而且很扁,眼睛 向外凸,嘴唇很厚,留着一嘴浓密而不整齐的胡子,说他很丑绝不过分。而实际上此人身材也很矮小,肚子上还堆着一摊肥肉,他常试图通过跳舞来减肥,却怎么都减不下来。他一年到头穿着同一条破烂不堪的长袍,从不穿鞋子,行走于雅典的大街小巷之中,逮着人就跟人聊 天,问一些令人抓狂的问题,搞得整个雅典城不得安宁。

这个人就是古希腊的圣人、人类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苏格拉底。

他把“认识你自己”当做自己的座右铭,批判自然哲学家和智者,正本清源,求真求善。他最喜欢在雅典街头与人争论,替各行各业的人们“接生”思想的“胎儿”。他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英勇搏杀,也在城邦的酒楼里千杯不倒。他是神谕里说的“整个希腊最聪明的人”,但他总是认真而非谦虚的说自己一无所知。

不知你是不是与我一样,在看过各种描写苏格拉底的文字之后,心里泛着好奇的微笑想要见见他。脑袋里的几经幻想终究是不那么精确,要是能回到两千四百年前的雅典城邦去看看他该有多好。

衣裳褴褛而泰然处之,行为古怪而能言善辩,形如乞丐而智若神明。他以“牛虻”自诩,嫉愤懈惰世风,关心青年心灵,探讨德行精要,针砭当局时弊,不仅触怒了一些政客,而且因其专家治国论而与民主制度发生了冲突。于是有人向公民法庭提起控诉。

时间是公元前399年,地点是雅典城邦某一公民法庭,审判者是通过抓阄随机产生的五百名雅典公民,受审者是年已七旬的苏格拉底,控诉罪名是“亵渎神明”和“腐化青年”,投票结果是280:220,审判结果是将苏格拉底处以死刑。

于是,一座以民主、自由著称的城市,竟对一名除了运用言论自由权外没有犯下任何罪行的思想家起诉、判罪乃至处死。何等的讽刺和耻辱!这是雅典的民主制度最最深入骨髓的伤疤。

苏格拉底原是可以不死的。他可以承认自己有罪,然后向法庭建议对自己从轻处罚,何至于死?他可以请出自己可怜的妻儿,身泪俱下去打动多愁善感的雅典人,何至于死?他可以哭诉自己的苍老年迈,乞求审判者们的怜悯,何至于死?他还可以听从学生的劝说买通狱卒逃狱,远走他乡,何至于死?

然而上述都不是苏格拉底的选择。在法庭上,这位伟大的雄辩家做了最不利于自己的辩护,他义正辞严,侃侃而谈。他说,“如果我有罪,那罪大不过30米尼的罚金吧。”在监狱里,他告诉劝自己越狱的学生,“越狱是毁坏国家和法律的行为,如果法庭的判决不生效力、被人随意废弃,那么国家还能存在吗?越狱是蔑视法律的行为,是践踏自己立下的契约,是最下贱的奴才干的勾当。”为什么如此不识时务?因为他如此深沉地着雅典,他宁可以死换取雅典同胞的醒悟。

审判结果下定之后,老人平静的说,“如果你们以为你们用杀人的方法就能防止别人谴责你们的罪恶生活,那你们就错了;那是一种既不可能而又不荣誉的逃避办法,最容易最高贵的办法并不是不让别人说话,而是要改正你们自己。”

当暴徒聚成群体,当卑劣汇成洪流,杀人并不难。

也许是太阳神对苏格拉底的保佑,也许是太阳神想给雅典人一个改正的机会,审判之后雅典人并未对苏格拉底立即行刑,而让他在监狱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雅典的法律规定,出使得洛斯的船往返期间,城里该是圣洁的,不得处决死囚。

“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死。”大部分人听到这样的话都只会当作一句玩笑,所以回应说话者一句“那你快去死啊,哈哈。”说话者其实也就随便这么一说,他当然不会去死,甚至不会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思考多少。然而当苏格拉底说出这样的话时,谁若将之当做玩笑那么这个人一定比玩笑还可笑。

苏格拉底行刑那天,有朋友和学生陪着他,他们聊了好多,关于哲学家的死。

“死”这个命题,向来是为人所忌讳的。苏格拉底对于死的一番陈述,一方面是他确有这般领悟,另一方面如他所言,是他向在场的“法官”们为自己弃生向死的“辩护”。欢快而深刻,清晰而警醒。

苏格拉底是这样定义死亡的,他说,死亡只不过是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死亡无非就是肉体本身与灵魂脱离之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和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以后所处的分离状态。身体是追求智慧的阻碍,藐视和回避身体,尽可能独立,仅当灵魂与身体分离,独立于身体,获得知识才是可能的。只要我们还保留着不完善的身体和灵魂,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满意地达到我们的目标,亦即被我们肯定为真理的东西。真正的哲学家为他们的信念而死,死亡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以引起恐慌。

在哲学家这里,死似乎并不痛苦,即便痛苦,痛苦与快乐本就是相连矛盾体,痛苦即逝,快乐随附。此种快乐从未有人体悟过,毕竟由生向死的过程清楚可见,由死复生的过程却是未知神秘。尽管如此,认认真真的去想象一下那种思想自由飞翔在浩瀚如宇宙的真理世界的感觉,也是让人心驰神往的。

“我们之中认为死是一件坏事的人乃是错误的。因为死要么就是一场没有的睡眠——那显然很好——要么就是灵魂移居到另一个世界里去。而且,如果一个人能和奥尔弗斯、和缪斯、和赫西奥德、和荷马谈话,那他还有什么东西不愿意放弃的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一死再死吧。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不会因为一个人提出了问题,就把他处死的,绝对不会的。”⑥苏格拉底在这个世界里因为问了太多的问题而入狱,因为发表了很多自由的言论而获罪。他追寻智慧并希望借此拯救自己的同胞,结果却不如人意。他所倡议的“善”,未能敌过日渐衰败的民主制度。他追寻灵魂的升华与解放,他想去另一个世界,见见那些高深的、明智的、儒雅的灵魂,向他们发问,跟他们畅言,寻求真“善”。

听起来很玄乎对吧?其实,人死即空,苏格拉底一定是明白这一点的。因为他是雅典城邦的斯芬克斯,他审视众人时一直在更认真的审视自己,他是最清楚人之有限的人。但是,为人所恶莫过于死,如若人能对死也能有美好的希冀,必为大善。苏格拉底正是怀抱着对死亡的美好希冀,为道而生,又为道而死。他的智慧寄托在美好的希冀里,或者说他的希冀蕴藏在博大的智慧里,留给后人的,仍是取之无竭、用之不尽的宝藏。两千四百年前,苏格拉底的灵魂与身体分离,现在他的身体早已被时间磨灭,而他的灵魂却无时不在触碰着每个听到他名字的人,超越时空,苏格拉底的坟墓依旧熠熠生辉。

感知真理的依靠是思想,感知真理的过程是思考,我想思想是接近于灵魂的,而思考就近乎灵魂对回避身体的争取。灵魂与身体分离是最理想化的思考境界,没有身体的阻碍,灵魂可以向任意维度无限地展开,这是所有哲学家都向往而生人所不能及的。生是已知和有限,死是未知与无限,哲学以已知追问未知,以有限延展无限,想要达到哲学的终极,似乎只有死之一途。苏格拉底说,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而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生而向死,其意在此。

苏格拉底礼貌地接过狱卒手里的毒汁,面色平常的一饮而尽,他躺在床上身体慢慢僵硬,当他感到毒药的作用正在向心脏延伸时,他说:“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奉献一只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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