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梦

2014-06-10 10:10 | 作者:舒羽 | 散文吧首发

我知道,有些想,将会悬挂在那片我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天空,一仰头便能望见,我想飞,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被束缚住的翅膀,再硕大也只是用来造一个多余的白白令人遐想的梦,而我的那些梦,却永远也只能是梦了…

一.“因为你的个头比别人大呀”

当我还是一只小鸭子的时候,我是说,更小的小鸭子的时候。哦,对了,我是一只鸭子,一只普普通通的鸭子。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我总要比同龄的鸭子个头大些,就连我还只是个鸭蛋的时候就已经比哥哥姐姐们大了。

我叫舒羽,家里都亲切的称我阿羽。妈妈说,这是因为我个头大,翅膀也比一般鸭子硕大的缘故。很多很多年后我才觉得,这样的名字,是不该给一个不能飞的鸭子的。这不仅对能飞的啊鹰啊天鹅呀是一种侮辱,甚至对鸭子,也是一种极其名不副实的讽刺。就像我一个很不快乐朋友名字叫乐乐希望能永远快乐,一个永远都静不下来的弟弟叫阿恒希望能停下来一样。当然,当我领悟到这一层意思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怀疑我是不是一只鸭子,以及我能不能飞了,因为我的翅膀再也挥不起来了。

奶奶说,妈妈是在很艰苦的环境下生的我,那是个饥荒的时代,为了觅食,一家人不得已误入了野天鹅栖息的沼泽,妈妈因为误食了一种有毒的水草,所以生出的我这才比一般鸭子个头大。起初还担心我孵不出来死在蛋壳里,后来发现一切正常,只是个头大,便也没再担忧。

于是我便身不由己地来到这个世上,开始了这场不由得我选择上演时间,不由得我更改剧情,也不由得我自由发挥的空白剧。之所以说是空白剧,是因为连悲喜都不由得我决定,也许在外人看来的喜剧,而我的心里,满满当当的苦涩却是实实在在的悲剧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物都必须有这样的经历,至少我认识的鸭子里,还是有很多不用上游泳课,不用在每学期的游泳比赛里拿冠军,不用分辨哪些水草能吃哪些不能吃,螺蛳要怎么吃才能不伤到自己。那个时候的我想,他们真是傻子,一定会被毒死或者被螺蛳的硬壳卡死,或者生出一只畸形的怪胎孵出一只丑陋的鸭子。后来很久之后他们不仅都没有被毒死卡死,反而还生活的很快乐很优哉游哉。

也许,我才是最傻的那个傻子,而且是一个没有快乐、甚至不懂什么是快乐的傻子。

其实当初,我也想做那样的一个傻子,那样至少会是一个快乐的傻子。

“是不是鸭子都要游的飞快,是不是只有一切都很优秀的鸭子才能生活的很好?”当我第三十次这样问的时候,爸第三十次这样回答。

“因为你的个头比别人大呀,所以你一定比别人游得快,如果没有别人会游,那一定是你偷懒了呀。”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于是很听话地在上游泳课的时候便理所当然的更加卖力。然而我没有意识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的成功累积起来的高度,让我再也回不了头,除了堕落掉下这让人景仰的高度。于是我再也做不了一只简单快乐的傻鸭子了。

于是我开始有点恨当初那么用功,最后追根究底恨自己这样的大个头,如果不是这样的大个头,我也可以是一只快乐的傻鸭子。

然而,不管怎么说,被这一层又一层累积起来的成就堆积着,我懵懵懂懂的便将这一生中最绚丽丰富最能任意涂色的童年铺满了单调的金色光环。

童年总是暂的,不管是美好的还是阴暗的,小时候的我总在盼完下课再盼完放学再盼完放假,盼着盼着时间就这样没有了。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我们不懂得珍惜,也许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时间的短暂宝贵,不知道我们总有一天很快就要长大,不知道长大的代价是什么,而长大,不容许如果。

二.“只有池塘里才是最安全的”

每当下完大,池塘的水总会涨得很高很高,高到游泳技术不好的鸭子吃不到水底的食物时,很多鸭子都会选择离开池塘,穿过池塘边厚厚的青草筑起来的草障,去寻找池塘外的食物。

总以为过完了童年,我也可以像他们那样,可是直到童年结束,我也没有能游出这片池塘,穿过那厚厚的草障。因为爸爸妈妈每次都会带回草障那边寻到的蚯蚓,可是我却是一只讨厌吃蚯蚓的鸭子,我不明白为什么鸭子会吃这么恶心的东西。于是我想,为什么不教蚯蚓游泳呢。

天了,池塘边乱七八糟的枯草又郁郁葱葱起来,筑成了厚厚的草障,深深浅浅的绿色墙中间总会有星星点点的小花,就像我厚厚的束缚中,开出的点点的小小希望,即使再渺小零碎,再微不足道,也是我的冀盼。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总结出来的。

每到这个时候我便格外的欢喜,我想小花一定是从草障外伸进来的吧。池塘外面的世界,也许都跟小花一样清新可的吧。

于是我开始在脑海中憧憬,到处都是小花的池塘外面的世界。

于是我更加强烈地想穿过那层厚厚的障碍,去寻找除蚯蚓以外的食物。

当我第三百次提出要跟爸爸妈妈一样穿过草障去教更多的蚯蚓游泳时,妈妈第三百次告诉我,“池塘外面都是坏人很危险,有嘴巴很长的狐狸,有牙齿很尖的狼狗,还有会喷火的猎枪,只有池塘里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的希冀像小花那样先后凋谢了,然后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池塘里继续上无趣的游泳课,再每次的游泳比赛中拿第一。

然后等暴雨过后,池塘的水涨了很高很高,习惯上吃爸爸妈妈从那满是坏人很危险的池塘外面带回来的恶心的蚯蚓,也许,鸭子就应该是吃蚯蚓的,而我,就应该听话永远待在这最安全的池塘。

我总爱坐在池塘中间,因为那里只有蓝天白云的倒影,而没有青草和小花,就像坐在这一片草墙之上的天空里、云朵上,这个时候,只有倒影中的这一小片天空属于我,我觉得自己很虚无,终于不再执着,而事实上我本来就没有被赋予执着的资格。

可是不管是这个真实的池塘里,还是在那不真实的倒影中,不管我愿意或者不愿意,我的周围都包围着一圈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厚、也许我一生都冲不破的厚厚的屏障。

我就在这样安全平静的池塘里,等完了春天,等去了夏天,等过了秋天,等来了天。等到很多年后身上的灰色羽毛开始褪成极晃眼的白色,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成长,当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也许至少有人不这么认为,然而我的心里,却仍旧是一只空白的小鸭子。

因为我始终不知道,狐狸的嘴巴有多长,狼狗的牙齿有多尖,猎人的猎枪喷出什么颜色的火。最终,我都没能离开这片池塘,去验证池塘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到处都开满小花,还是满是坏人和危险。

所以我是一只身体健康、远离危险却天真无知、孤陋寡闻的鸭子。

三.“你怎么能想飞呢”

不知道听谁说,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梦,就像每只小鸭子那样,我也会经常幻想,会不会我并不是一只鸭子,而是一只天鹅,因为某些变故让当时还是一只蛋的我被落在沼泽里再被爸妈捡到带回家孵出来,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的亲生父母找到这片池塘,认回他们丢失的孩子,从此过上不用再上枯燥的游泳课,不用吃恶心的蚯蚓的日子。

于是我从小便不喜欢慢悠悠、晃悠悠地走路,我喜欢走的飞快,喜欢边跑边拍得翅膀“啪啪”响,喜欢张开比一般鸭子更大更健硕的翅膀让带起来的风把我的羽毛捋得又顺又直,甚至喜欢被风托起、双脚离地。

我既惊又喜,也许我真的是一只天鹅,一只会飞的天鹅,属于那连倒影都清澈明媚的美丽天空而不是属于这片被草障叠围的池塘。

于是我经常悄悄溜出课堂,骄傲地或者在浅水处水草纠结缠绕成的草滩上把翅膀拍啊,拍啊,或者坐在有蓝天白云倒影的池塘中央静静地等啊,等啊,等从厚厚的草墙那边突然飞过来的天鹅,来解救我远离这方狭小的对于一只鸭子却完全足够的空间。

然而,等得池塘边的草障绿了又黄,池塘的水化开了又冻上,我心里的希望跟草丛里的小花一起绽放又凋零,还是没有等到有天鹅的影子飞过池塘来,寻找他们丢失的小天鹅。

我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丢失过一个孩子。

这样荒诞的幻想从小便那般清晰真实地扎根在心里,就像爸妈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作为一只鸭子的行为很匪夷所思一样,所以从小我便是最多被妈妈教诲、爸爸训斥的那一个。

“鸭子就要有鸭子该有的样子,走路就是要规规矩矩慢慢地优雅地走,这才是鸭子的传统,你怎么能飞跑坏了鸭子的规矩呢?”

“你怎么能想飞呢,你是一只鸭子啊,简直是异想天开、匪夷所思嘛,这成何体统。”

当然,其实我并不懂什么是鸭子的体统,我也不明白是谁规定出这样一个传统要求所有人都必须遵循,而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这些体统早已浸入我的骨髓,我也早已习惯了这些体统的约束,我的翅膀再也拍打不出“啪啪”的声音了。

可是我却顺从妥协了,也许他们是对的,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真的不属于一只鸭子。

当所有人都说我是一只鸭子,连我自己都认定自己应该遵循鸭子的传统的时候,我就注定再也不能飞上蓝天,承载着我的幻想和梦的那朵白云,终于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我这一生都再也触及不到。

于是我想,也许其实我就是只鸭子。

随着等待的破灭,梦的远去,以及幻想的逐渐模糊,我不再不务正业,异想天开地学习飞翔,毕竟,我不能一辈子都吃爸爸妈妈从那危险重重的地方带回来的蚯蚓。

然而尽管没有了梦的羁绊,我却始终回不到那个能一心一意学习游泳的童年,我的大个头,并不能带给我任何优势,我已经不再纯粹。

梦,是我的羁绊,却也是我的托载,如果没有给我织一片天空,我的梦,便无处安放。

四.“你为什么不能飞呢”

四季交替的池塘,即使是在同样的季节,风景也总是能有不一样的点缀,比如春天多出来的小花的颜色或者品种,比如夏天忽然浑浊起来的洪水和秋天不再明朗澄澈的天空。然而我不知道的是,草障之外的世界,更是日新月异。

当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日新月异里改变了模样,离草障里池塘的日子也已经很远很远了。然而即使离开那片池塘的限制和草障的约束,我的心却仍留在那里,继续被捆绑束缚。

草障外跟小花一样清新可爱的梦一样的世界,终于一块一块的填补了关于这片想象的空白——没有小花一样的可爱清新,也没有危机四伏的危险重重——我却始终走不远。

就这样,当我的心、我的梦不再纯粹,连日渐白起来的羽毛都似乎失去了明晃晃的光泽,不再耀眼瞩目,甚至在鸭子的行列里都极为普通,更不论这各种飞鸟云集鱼龙混杂的世界。

这样不再纯粹的我仍然遵循着鸭子的传统,迈着跟过去一样的步伐,然而却在这不再单单靠优秀的游泳技术就能获得一片天地、越来越多样化的新世界再也找不到任何优势——这样的没有归属,我开始怀疑。

不仅仅是我,当初所有为我骄傲、甚至羡慕过我的人,都开始怀疑。我的令人骄傲的游泳技能变成了对现在极大的讽刺,我修筑的自以为是的城墙开始坍塌,我开始意识到我的平凡、渺小,甚至低微,这个可怕的事实。

于是我开始迷茫,浑浑噩噩无果之后开始暴躁,继而是恐惧,对每一个日出的恐惧,对黑暗未知的恐惧,对所有的质疑、责问的恐惧,甚至是对那些看似无害、不知真伪的关怀的恐惧。那些我从来没有追求过却直接享受过的荣耀都变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变成了一只胆小怯懦的鸭子。

“别人都能飞,燕子能飞,天鹅能飞,大雁也能飞,甚至虫子麻雀都能飞,你为什么就不能飞呢?你连虫子都不如吗?”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苛责,至少我这样认为。

原本相互接受的过程,就像我默然接受着这个世界的繁华污秽,这个世界容忍着我的肆意妄为。如果一边享受着一手造就的光鲜,一边却不能容忍光鲜背后的残缺阴影,那么我不知道该如何用隐忍填补满足,用快乐换取快乐。

于是我想起了我的梦,那个时隔已久,被我搁置的跟羽毛有关的梦。我不知道当初到底是谁折断了我的翅膀,那些根深蒂固的体统?或者某些实实在在的人或事物。而现在,时过境迁,这些曾经的始作俑者却期待我飞翔。我想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

许久不曾挥动的羽翅重新张开的时候仍然硕大,然而却瘦弱无力,原来对于所有的失去我都无能为力,我为我的无心无力而惊慌失措。

我想,一定是我使用了错误的打开方式,当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我还是那沸腾的青春,坐在池塘中央云和天的倒影里,仰望羽翅间熠熠闪烁的阳光,聆听耳边轻声细语的风,做一个蓝天白云的梦。

也许每只鸭子都可以是天鹅,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只鸭子,应该遵循鸭子的传统,跟鸭子一样的生活的时候,我就已经选择了做一只鸭子,即使再优秀,游泳技术再好,也只是再也飞不上蓝天的优秀的鸭子。

然而,我始终只能默认一种承受,渴望一种姿态,羡慕一种生活,期待一种关怀。

我是不是天鹅,已经不再重要。

我,不想要别人羡慕的光环,也不想是谁的骄傲。哪怕是生活在不被人关注的角落,曾经,还是未来,如果可以。

再见,梦、夏。

也许,我从来不曾有过梦想,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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