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初恋

【一刀作品】

——读肖复兴《早恋》

如同推着自行车在黄昏里的夕阳下，缓步行走于早秋的麦田，你长发飘飘被镀上悠远的霞光，金色的麦浪里翻滚着是回忆的色彩。当我们重温那些纯真烂漫的事情，一下子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重新被水洗过一样明晰清澈；当我们头枕清风晚月，细细回想曾经的少男少女已经忘记了情书写了几行。依稀记得课堂上老师的粉笔灰在阳光下到处飞扬，一抬眼又看见你低头垂眸间的温柔浅笑。那时年轻而如今已然被岁月吹皱了青春，事过境迁未曾想情书也能泛黄。

密密叠叠的书丛之中，单看见了“早恋”两个字，一览无遗的还有豆蔻年华般美好的初恋。伸手拿下来弹去灰尘，这是一本很老的书了，之所以老，不仅在于纸张已经微微泛黄，透露出一点沧桑岁月的意思，更在于那一代人，他们的儿女再一次演绎了他们如花似梦的青春。

但是故事，依旧如清晨草尖上的露水。我是在火车的前行之中读完《早恋》这本小说的，同一辆列车上多是久经人事濯洗荡涤的中年人，还有几位越南战争复员回乡，不远千里参加周年纪念的老兵。闲谈之余他们问我读什么书，我说差不多是记录你们那个年代的同学之间的故事。七十年代的人重新读它，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在文革里度过童年，在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岁月里成长，87年《早恋》出版的时候70年出生的人整好17岁呀！17岁！17岁的人，17岁的孩子多么幸福，多么无忧无虑，多么随心所欲而恣意妄为。就连我这挥手告别如花年华在昨日的青年人也觉得艳羡不已，更何况回首间恍然如梦的70年代的人，转眼便要到了天命之年。我想他们在自己的校园时光里最初读到《早恋》，读到属于自己的故事定然如痴如醉津津乐道夜不能寐。这本一出场就风靡一时的校园长篇小说，扣住了青春的脉搏，像一曲老歌，跨过时间的裂痕再次回响于我的耳畔，依然深深地吸引了我。

那些已经过往的青春，无法再续的旧梦，伴随着千思万绪扑面而来。当我们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一想到那么天真幼稚地去爱一个人，倾慕一位年龄相仿的少男或是少女，那种毫无保留，漫无目的的情感，只有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才能给人的清爽欢悦；只有初春随意游走伸长的青色藤蔓，破土而出的鹅黄嫩绿一般恬静优美的事物所能比拟。远离了单纯青涩的年纪，回忆像看一场韵味悠长的老电影，那些16、17正在初高中生活着的孩子们，他们的爱恋好比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然而他们专注的深情和动作变成花朵的开放，小河的流淌，浑然如自然的一部分，好比淫雨霏霏时节在电线柳条间追逐嬉闹的双燕，没有丝毫的虚假和欺骗，更没有半点的功利和交易。第一次牵手和接吻，第一次心动和写情书，第一次约会和看电影，没有蒙上经验的尘埃的爱情，只在他们的初恋里发生过。

“上课前三分钟的预备铃响过了……”摊开书，仿佛推开中学时代的一间教室的门，黑板，讲台，桌椅……齐刷刷地摆在眼前，一张张模糊了而又缓缓清晰的脸庞，一个个陌生了而又渐渐亲切的名字，在回忆的脑海里翻腾。手指在写着“XX班合影留念”的照片上不断滑移，终于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在一个人的面前缓缓停留下来，稚嫩而稍显羞涩的人儿，可就是少年时候的初恋？

老师拿着课本应声而入，还在想第一次和他或者她是怎样的遇见。熟悉的校园沿着记忆的沟壑肆意流淌，或者说回忆的思绪漫随青春的风华恣意飞扬。一抬头目光不经意间摄入恋人的身影，便开始了种种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青春的懵懂无知和躁动不安很容易将情窦初开的孩子引入感情的迷途，然而谁能苛责两只因为贪玩而迷失方向的幼鸟？那时年少的梦里，常有一位格外引人的异性的欢声笑语回响。一次恰好发生了的倾心交谈，就能够将两颗先前毫无牵连的心拉向彼此；一封带有恶作剧色彩的情书，或许会引发多少难以预料的欢喜和缺憾。我们通过回忆的眼光打量我们的青春，尤其是回忆的焦点被定格在年少时某一位倾慕的恋人，那种温和的感觉被放大到春风吹拂了漫天飞扬的柳絮一般。

怀念使过去被染上了一层浪漫的霞光，怀念又同时赋予了过去一层悲凉的色彩。那些不断出现的美好曾经，好像海洋世界玻璃橱窗里的游鱼，带给人如海市蜃楼一样的感官享受，也常常使人生出恍然如一梦的惋惜。某个场景的再现，只在我们嘴角轻微上扬的那一瞬间焕发出久别重逢的青春原本的感染力度，通过回忆去构建一个更为完美无瑕的初恋，后来的经验往往无形之中被注入曾经发生过的某一段往事，于是我们怀念的，已经同最初发生的出现了偏离。与其说是在怀念一个人，毋宁说在怀念一个故事；与其说在怀念一个故事，毋宁说在怀念一种情绪。

半开而未开的玫瑰花最动人，恍若美人出浴，芙蓉出水。我们的初恋，也在这幼年的情感空白里显得格外美丽动人，自然流露的对于异性的向往之情，发迹于我们不可剔除的生而为人的基因，或者自然万物的本性。在道德和法律范围的许可之下，无论什么时候去爱一个人，倾慕一位异性，都是发乎人性的纯洁而美好的高尚情操。

《早恋》刚出版的时候正是改革开放不到十年之际，文化大革命的阴霾在人们心中并未散去，小小的校园，师生之间，那种人性的隔膜也同样并未完全得到消除。而当时尚为青年的人能读到属于自己的爱情故事，可想而知他们是何等的欣喜和震惊。然而那一群土生土长的北京小孩之间的情感纠葛，那一所默默无闻的“建安里中学”发生的故事，是否还能如其首次出版所引起的轰动一时的效应？是否还能有一本小说，一出世就能够被烙上一个时代的人回忆的印记？也许在今天校园小说泛滥的时代，物欲横流以及人性淡漠不仅在现实的世界里大行其道，就是当今青春小说的创作也大受拜金、炫富、穿越、虚幻等荼毒。我们已经很难界定现在的小说所叙述的爱情，就是我们的爱情，现在的校园小说所虚构的初恋，就是我们的初恋。

然而《早恋》虽然已经失去了它绚烂多彩的青春，像初恋的回忆一样留待多年以后细细品味。但是《早恋》所讲述的故事，就是学生时代我们的故事，那些老师和同学，仿佛我们过去的老师和同学，那些年少纯真的初恋，就是我们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