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匆匆，榴月已途终

顾城说：让列车静静驰过，带走温和的记忆。

夕阳追着我的目光攀缘了几刻，终是不甘地坠入深渊。很远，很远，洇成一泓不起涟漪的湖。晚霞在晚云彼端流着寂寞，一路叹息。横卧的枕木傍参差灯火——和谐号从黑锈轨道上驶过，犹自为日暮鸣行相送，业已默默碾成野声。车窗上的影由浅而深，平行是温白灯盏，犹照一席席分割后的逼仄，打得车厢内恍恍如薄昼。

夜在旅途。未谙前路，踏上和谐号起，以近乎两百公里的时速掠走我身后的记忆。一些东西蓦地落地，沉沉而不闻回音，唯有出发时刻那般赫然镌着，到达的痕迹却没有。我真不知道，何时离开，何时错过。

如果眼前风景还未看透，当胶卷用尽，那么就代以回忆做临摹。

山川往来多情，来时一山一水明媚如斯，去时一草一木亦明媚如是。而我来时欢喜，去时成冷寂。日光下走来，月光里归去，旅人的窗口织着旖旎的风景。但凡离事最苦，我们每时每刻总匆匆告别。终于无处可行，遗失了昨日的心情，荒芜了榴月的曾经。

当山水老了，萋萋青苔爬满故事的角隅，蔓生凉意。过客偶然谈起那年，途经这程山川，似一记不胜苍凉的手势，胎息了一寸山水之外的莞尔素颜。我走了许多的山，涉了许多的水，或是闽地山水不厌，或是生而如斯，界面所致。却难以想象山水分离的江原之景。唯见路荒遗滩，那是隔了多么遥远的厚玻璃，轮廓分明却无可触及。

昨日的温度分明，一仄玻璃上画着我的脸。

此刻想起身在桃源时，我总为云崖上采采野百合而欢喜不已。在一线天下仰首，弥望的雪色野香一朵朵飘来，一簇簇亦在微凉的石壁上淌着，一帘百年前落下的绮梦。匆匆而去，低眉间只是人影相弄，流连的机会都无奈夺去了。只是漫随人潮涌过了燥热的山头。

入口微凉的瘦雨打湿了苍苍石台。不见流云，却有古井深巷的沧桑，自那袭幽幽绿意传来。虽满目晴天，而此地却兀自昼夜空濛淋漓着。我听说风景在远方，冷冷的谷地。人迹鲜然。如果徒步去那风景的远方，静水流深，两壁之间数啭清冽鸟啼，疏疏的暗影掩着千仞石壁，寒意骤然倾下。在意外地邂逅屡痕斑斑薄藓后，照面几茎长长的幽藤，缠出不见生的莫名花儿。在斜阳还未晚之际，我亦选择了放弃，原来风景真的很远。

如果风景在远方。当初说义无反顾去赴，如今只不过执着了一步。如果懂得那寸风景的话，再远也不会辜负的，大抵，并非懂得。世事无可了然，人间风景如初，读懂一尺风景不易，读懂一寸人心更不必言说。且让遥远的风景在远方静静保真，不是过往，无谓从前，至少与我无关。陈年的风景一如那陈年的风景，到底还是自己放弃了。

榴月途终，就让列车静静驶过，带走所有的时间与记忆。

【玖月之歌，荏苒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