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浮梦之一【11】

雪玉铺地，入目，是一散发着淡淡莹光的小筑。

见有人来，暗卫现出身来：“未有公子命令，不得擅闯。”

水灵若看向花乱，一副“你说怎么办”的表情。

花乱淡淡回她一个眼神，一瞬，红袖广袍挥了过去。水灵若见状，趁着暗卫分神的当口，闪了进去。

“小灵灵，你可要快点。”花乱挡住门口，看着面前的暗卫，心中抹了把冷汗。

小音音，我终于可以知道这里藏着什么了，不过，这代价，似乎有点大。

他看了看面前虎视耽耽的暗卫，心中哀嚎一声，迎了上去。

“哗”“哗”“哗”，成千上万的画卷飘飞在空中。

水灵若优雅纵身，握住其中一卷轴。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松开卷端。美目盼兮，水唇润兮。一小小的姑娘，头上戴着大片大片月琼花编织成的花环，美得惊人眼，迷人心。她身着月白裙裳，其外罩着一雪色的长长拖地素纱。这，不正是父帝带我前去祭拜母后的那一日吗？

再看那旁边一小小的少年，朱唇皓齿，剑眉朗朗，年纪虽小，骨子里透出的霸然之气却是不可忽视。

水灵若抱住头，只觉心口一阵疼痛。可我，明明不记得呀？

哪怕翻遍记忆，却不曾有一星半点，这，是爱吗？我，真的，爱过他，却也，只是爱过罢了。

“小灵灵，你再不出来可就见不到你的花哥哥了！”花乱一声大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收了画，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暗卫见她出来，齐齐挥剑指向她。

“喂，不用这样吧，我好歹...”

“花乱公子，若非看在你是公子的朋友分上，你觉得你还能有命站在这里讲话吗！”暗卫首领喝道。

“转告他，我在碧水居等他。”水灵若沉静地说道。

暗卫首领一愣，片刻单膝跪下，“不知是水姑娘，属下冒犯了。”

花乱见此，“你...”

暗卫首领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花乱公子在此，属下又怎会？”

“你...”

风打过花，袭卷了一地苍凉。

绝音捏起面前的琉璃盏，只觉得刺痛连连。

无味无香，无波无澜，正应了忘情之人心中的无悲无喜。

他看向对面神色平静的水灵若，冷笑一声，“若儿还真是好啊！如此珍贵的‘琼浆玉液’，本公子今生也只有机会饮这一次。”

他仰首，举杯，倾倒，动作一气呵成。

他闭上眼，沉沉向后倒去，惊起一地的杏花瓣。暗黑衣袂飘飞，似开出了朵朵曼珠沙华，绝望而又妖娆。

若儿，你以为，区区一杯忘情水，便能叫我忘了你吗？

至此，前尘如烟，往事不再。

而后，纵万世轮回，惟碧落难寻。

见他饮下忘情水，水灵若转身离开。

寸寸碎，丝丝散。冰月面具渐渐在她的脸上消失于无形，雾气氤氲之间，似女子流下的两行清泪。

父帝说，我自生来便没有情魄。

如斯深情。

不配。

金翅舒展，金色的凤凰在空中平平稳稳地飞着，万对仙鹤在它的周围引吭高歌。凤凰的背上是一顶鸾驾，火红的霞幔飘飞在周围，极尽奢华，极尽尊贵。其后也有一驾，也是整驾通红，不过相较之就显得逊色多了。仙官、仙童、仙婢随侍左右，皆身着大红仙袍。

没错，今日正是仙界槿陌殿下和素有“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的牡丹仙子的大婚之日，她们即将嫁与玄冥界的二公子司音。至于为何是二女侍一夫，这就要从天帝和玄冥界主说起了。

也不知是几万年还是几百万年前，仙界与玄冥界自一场大仗后，元气大伤，于是天帝便与玄冥界主立下一个约定：若天后生一女，则嫁与玄冥少主，不过，必得是其第二子，自此两界则可永保和平。那时玄冥界主膝下只一子司渊，天帝这话，说得也就有些玄乎了，说白了，就是根本舍不得将还是个未知数的女儿嫁出去。不过么，到最后，天后果得一女，而玄冥界主也有了第二个孩子，恰是男孩。随着日子流逝，两人也都渐渐长大，到了履行婚约的时候了也就。至于牡丹仙子，天帝觉得自己把女儿调教得“剽悍”了一点，真的，也就那么一点点，又传玄冥二公子乃是一谦谦君子，自己的女儿与他实在是不搭调，但无奈金口已开，便只好将温柔娇媚的牡丹仙子也嫁了过去。

“槿殿下、牡丹仙子，前面就是玄冥界了。”执礼仙官恭敬说道。

“仙官一路辛苦，牡丹感激不尽。”见前面那辆鸾驾许久未有动静，牡丹仙子开口说道。

执礼仙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槿殿下嚣张拔扈、性情乖僻在仙界那可是赫赫有名的。

满天的红绸像天际的晚霞，飘飞在整个玄冥界。

“槿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玄冥使者说道：“各位，请随我来。”说完，他大步朝轩辕殿而去。

黑色的墙，黑色的门，建筑一律漆以黑色，虽用红绸装饰，却还是遮不住它原先的霸气。槿陌将帘子挑开一小口，往外看去，天空都是蓝色，像是用水洗过一样，澄澈，空明，悠远。而这，映着黑色的建筑，竟显得十分融洽，好似，本来就该是这样。

不知不觉，已到了轩辕殿。槿陌的贴身仙婢竹雪、梅霜上前问道：“殿下，到了。”

“嗯。”槿陌只淡淡应了声。

二婢见状，上前掀开帘子，而后各半蹲在两侧。

槿陌立起身，微微曲腰，缓缓行下。一姿一态倾国倾城，一步一履华贵无双。实在很难与传闻中那个骄纵拔扈的槿殿下联系起来。

精致的大红喜袍，以金丝银线绣着金色的凤凰，腰间系着一通体血色的玉，也以凤凰为饰，头上盖着的九天红霞醉云纱铺地。她只静静站在那里，一看，确是尊荣华贵，天下无双。

牡丹仙子的嫁衣上绣的是大朵大朵的牡丹，她扶着仙婢的手缓缓从车驾上下来，显得天香国色，似弱柳扶风，一派娇柔之态。

轩辕殿内。

玄冥界主端坐在首位，其下依次坐着十大长老，还有各司职使。

槿陌缓缓行入，竹雪、梅霜随侍左右。牡丹仙子落后她半步，也踏着碎步进入轩辕殿。

“槿殿下一路辛苦。”玄冥界主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

槿陌久久未开口，大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执礼仙官干咳一声，他上前一步，“玄冥界主，我仙界槿殿下素来羞涩。”他摆了摆衣，似是在掩饰心中的尴尬，“不知在哪举行成亲仪式？”

“二公子说，为能与槿殿下永结连理，仪式在合欢树下举行。”玄冥使者朝座上的玄冥界主看去，得他默许后这才开口说道。

“好，那还烦请使者快快带路，这吉时可不能误了。”执礼仙官催道。

簌簌合欢花，袅袅协奏乐。

槿陌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红纱铺地，无边无际。这便是要成亲了吗？她看向眼前的九天红霞醉云纱，艳冠天下。他喝了忘情水，无论什么前尘往事，也都一笔勾销了吧？怎么突然想起他了呢，槿陌甩甩头，压下心中的不适。是啊，别忘了，嫁到玄冥界，是为了找灵珠，这样，只要寻回那一缕魂魄，假以时日，浮笙，就能回来了呢！

“槿殿下，我家公子说了，成亲是两个人的事。”她指向面前的一座小桥，桥的另一头合欢花开得正好，“这是公子专门为您准备的，还请您独自过去。”

乍一听到这声音，槿陌心中一震，不是木落又还能是谁？！

那，她口中的公子，槿陌看向另一头，那人长身玉立，一身大红喜袍上落着几许合欢，虽只一远远的背影，却已能倾倒天下。

她苦笑一声，出来混，果然都是要还的。

刀山、火海、雷池，还真是一样都不含糊。罢了，终归是我欠了你的。

“好。”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二公子说得有理，成亲，是两个人的事。”

槿陌踏出一步，只觉脚下阵阵烈火袭来，又有天雷不断劈下，痛，直至四肢百骸。她咬咬牙，又向前走出一步。一步，又一步。她看向那个尊贵霸气的背影，想起他饮下忘情水时的绝望，终是，一步步走向他。

待到槿陌走到合欢树下时，双脚已是鲜血淋漓。火红的嫁衣，嫣红的鲜血，空气中血腥混着花香，这怕该是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一个婚礼了吧。

闻到血味，司音嫌恶地皱了皱眉，“槿殿下果真有魄力呀，宁愿弄得这般狼狈也要下嫁本公子，莫非是怕嫁不出去？”他足尖轻点，便已落在桥的另一头，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看槿陌一眼。

音殿。

槿陌斜躺在榻上，一头乌发垂落在白玉榻上。竹雪正为她细细理着，梅霜拿着一卷白纱，为她包扎着脚上的伤口。

梅霜看着血肉模糊的玉足，忍不住落下泪来，“殿下，你为什么...”

“梅儿哭得这般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呢！”槿陌挑起她的下巴，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

“殿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梅霜扭过头。

“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槿陌深吸了口气，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的了，从此，再无瓜葛。

“是啊，殿下，这可太不像你的性子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殿下？”竹雪愤愤开口。

“好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好竹儿、好梅儿。”

竹雪、梅霜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见她一脸倦色，便都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事情。

“公子，今晚宿哪？”木落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她偷偷看了一眼司音，红衣如火，尊荣邪魅。面如刀削，鬓若剑裁。她想到公子竟然娶了仙界中纨绔不堪的槿殿下，不禁为他不平。

司音背对着她，知道自己一定得去其中一处，“那就去牡丹仙子那吧。”

“是。”木落走在前面带路，心中暗笑一声，公子这是要给那位仙界殿下来个下马威呀。

牡丹仙子双手不挺地绞着喜帕，坐在那里，一派端庄之态。可谁知她此时内心有多么紧张！！

司音立在她面前，看着她手上的小动作，轻笑了一声，几分嘲讽，几分轻蔑，几分不屑。

“听闻牡丹仙子国色天香，素有‘仙界第一美人’之称。”司音握着面前的琉璃盏，漫不经心地说着。

“那是他人抬举牡丹...”牡丹仙子压下心中的紧张，温柔地说道。

“既然如此，”司音一顿，“你还不滚？！”

牡丹听到此话，泫然欲泣，“牡丹只一弱女子，公子心有不满，又何必...牡丹若不讨喜，自会自行离去，公子又为何要咄咄逼人。”她作势便要往门外跑去。

“慢着。”司音叫住她，“本公子开个玩笑而已。”

“公子。”牡丹转过身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先摘下头纱看看，本公子只待见美人。”

“可，这本该是...夫君。”牡丹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是。”她举起涂着十指豆蔻的精致的手，缓缓掀起。

司音一看，不禁愣了一下，这面貌，竟与若儿少说也有一分相像。他开口问道，“你可有姐妹？”

牡丹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那抹错愕，像是看见了认识的人，而且，还是惊喜，“牡丹未有姐妹。”

司音眯了眯眼，“本公子，最恨欺骗。”

“牡丹不敢。”她赶紧跪下，却被司音一把捞起。雪莲的香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口鼻，她脸一红，忙低下头。

“你好好休息吧。”司音接下来的话却如盆冷水浇灭了她的热情，“还有，不该说的，你知道该怎么办吧。”说完便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第二日，槿陌伸了伸懒腰，不情不愿地被梅霜拉了起来，“殿下，今日该早点去拜见玄冥界主，礼不可废呀。”梅霜苦口婆心劝着一脸无奈的槿陌。

“梅儿，你家主子我向来如此，早已名声在外，怕什么呀。”

“是啊，梅霜，你还不知主子的脾性吗？”说到这，竹雪话锋一转，“可是，最伟大最亲爱的殿下，今日大概就要出发前往剑宗学艺了，所以呢，呵呵。”

“好了。”槿陌只得由她们摆弄着。

轩辕殿。

“音儿，昨晚睡得可好？”

“公子对牡丹自是极好的。”牡丹满脸通红，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那么，今日便出发去剑宗吧。”玄冥界主看上去很满意，天帝啊天帝，你女儿不受待见，这可是你自己非要送个牡丹仙子来的结果。

“还有，渊儿，也一同去吧。”

“那就出发吧，至于那槿殿下，恕我实在不能与她同行。”司音平静说着，一脸无害。

“殿下，怎么办？”

“自己去呗。”

“不过，我一个人，竹儿、梅儿，我们两路去。”

“殿下......”

一阵云飘过。

两双金莲跺。

普渡寺。

“方丈，我已经依言履行婚约了，你也该告诉我浮笙那一缕魂魄的寄宿处了吧！”

普渡方丈闭口不语，只静静看着远处的群山。

“我家凰皇最近在练‘万里冰封’，我看方丈这里风景优美，不如...”见他还是不为所动，槿陌接着说道，“月琼酿，这在六界之中可是‘只我一家，别无分号’的。”槿陌打开酒壶盖，一股浓郁醇香的酒味飘散在空中，经久不散。普渡方丈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南。”

“多谢方丈。”槿陌朝他郑重作揖，似在进行某种仪式，虔诚、庄重。她捏个云头，便往南而去。

“此段姻缘要成，难哪！”方丈微微叹息，“只盼施主珍惜眼前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