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水

2014-04-26 09:30 | 作者:老木 | 散文吧首发

散文:看水(原创

作者代国强

我从小就喜欢看水。随着年龄的增长,水看得多了,慢慢地对水就有了感情,觉得这水就像是人、人生和人类。

我最早看见的水多的地方是故乡村中的大坑。这水坑说大也不大,顶多有两亩地面积。过去乡下没有自来水,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只有一口水井,吃水是用辘轳摇的。人们洗衣、洗澡、洗菜、洗碗、洗脸、洗脚,甚至涮粪桶都是用这坑里的水。水就是这水坑的源泉。雨多它就深,雨少它就浅,没水它就干,完全的听天由命。就是这样的坑水把脏污吸收、消化,供人们种藕养鱼、浇灌菜园,无怨无悔的服务着一代又一代人。这坑中之水多么像过去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农民啊!

村子东边半里远有条大水沟,沟底有丈余宽,深有两丈多。暴雨时,水就涨得满满的;没雨时,只剩下一小股水缓缓地淌着;干旱时就只好底朝天了。我经常和小伙伴们在沟边割草放羊在沟底摸鱼逮虾;累了就坐在沟边看水南流,思想着它为什么要跑到河里去。我又去问大人,大人告诉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它要不往低处走,咋会没了自己呢?你可不要学它啊!”我那时才十岁,只是隐约觉得大人的话既在理又没理,像那死水坑里的水它不流不就臭了?我只好去问老师,老师回答说:“水沟里的水是必须外流的,要是不流,会被耗干的。它一流动,就变成了河水;再流下去就成了江水,最后成了海水。这太平洋里就有咱们这里的水!”我很佩服老师讲的道理,就是这几句话影响改变了我的人生。

大水沟向南流有三里多就溶入了泌阳河。泌阳河是条比较大的河,发源于桐柏山的北麓,水面有五六十米阔,平时水很浅,只有没膝深,沙滩有半里多宽。秋涨大水时,会把整个沙滩吞没,卷起浊浪呼啸着朝向西面的唐河奔腾而去。这泌阳河看上去很耐人寻味,水少时它很清澈,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小鱼和白沙,它流动的模样可得象一个秀美的年轻女郎在天的阡陌漫步。水多时它很浑浊,目中无人地向前横冲直撞,好象要争夺长跑冠军似的。这时候的泌阳河简直是一个卤莽小伙子。这水的多少又像人的富穷,没钱时低眉顺眼,有钱时就趾高气扬。

唐河是汉水的一大支流,离我的家乡有五十多里。它水面宽阔,深不见底,没有沙滩,看上去像京杭大运河一般。因为唐河流经的是平原地区,没有什么落差,水面平静得像湖水。据说这唐河在交通不便的旧社会还是一条黄金航道呢,现在因为没有了船只的来往,变得有些寂寞。我成年后曾无数次的坐在它的身边,看着它不急不躁的向南踱步。他好象在思考着“是走还是留”的生命趋向的选择问题,为了自己的孩子,最终还是去了汉水,在汉口这地方投入了长江的怀抱。我越看唐河,越觉得它像一位父亲,他宽厚慈爱、沉着冷静、荣辱不惊、深谋远虑。

十六岁那年天,我因为无人推荐,虽然成绩名列第一还是没有上成高中,变成了一名回乡知识青年。贫困无望的农民生活,我的灵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每当我在村里的水坑洗脸洗脚洗澡时,我就觉得我的命运我的父老乡亲的命运就是这坑里的死水。每当我去沟边河边割草时,我都会看着这沟水河水发呆,想着小学老师的话,想象着这家乡的水是怎样进入唐河、汉水、长江然后流进大海的。这水坑就是我的现在,我祈求着有一天当暴雨降临坑水外溢时,我要赶紧跑进这水沟奔向泌阳河。然后像它们那样,一步一步地朝前迈进。同时,我也明白了大人说的“人往高处走”这话的含义:要想活得好,就必须向高处攀登,才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风景!

相信“天道酬勤”这四个字。在九年半的劳动后的间歇里,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能找到的各种书籍。我这个初中毕业的已经二十六岁的地道农民,经过顽强的自学终于在一九八零年的金秋,以高分被河南大学中文系录取,成为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走进河大校园看到马路上方悬挂的“欢迎你,时代的骄子!”、“欢迎你,人民的大学生!”的横幅大红标语时,我流泪了。我又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家乡的水,是他们的滋养和启发,我才能来到这古城开封。当然我也深深地感激这时代,没有时代的变革,就不会有我命运的改变。

进大学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黄河。九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太阳生起时,我和一大群同学就乘公交车到了开封北边的柳园口黄河大堤。站在堤上,向北望去,水面辽阔,真是“两岸之间,不辨牛马”。走下堤坝一百多米来到河边,才真切看到这河水黄得简直是泥水。河面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大旋涡,没有规律地旋转过后就扬起浪花你推我赶地向东疾奔而去。再向下游远眺,因为朝阳的映射,黄河像条金光大道,煞是好看。在金黄的河面上漂浮着几只小渔船,还有一些飞着的水,是他们给这沉寂的黄河注入了一些生机。没有它们的话,这黄河仿佛还在沉睡不醒。看着滔滔的黄河,给你的第一感觉是原始、混沌和苍老。你就会自然想到这是一位饱经风霜、受尽屈辱的痛苦疲惫的母亲,她虽然博大慈爱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女们自相残杀然后被外强屠戮。听着黄河的涛声仿佛是呜咽、叹息和号啕,决没有一点欢快的音符。我在兰州西和济南、郑州北看过黄河,尽管景象各有千秋,但我仍然固执的认为,看黄河最好在柳园口看,因为这里是地上河,水面高出了河堤外的平地;再者她南临故都开封,能产生历史沧桑感。看黄河就是看历史,这是我的深切感受。告别黄河时,我的心情是沉重,是对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内乱史、苦难史的深思。我盼望着有一天我们的母亲河能恢复到“河水清且涟漪”的美丽面容,到那时她一定会笑的!

我是从故乡的水坑里溢出的一滴水,在喝过四年的黄河水后又回到了故乡,进入唐河县城当起了师范学校的老师,开始了用自己的心水和汗水浇灌祖国花朵的园丁生涯。

看过黄河之后,我就有了去看长江的念头。后来我在葛洲坝上游、九江、南京几次拜见了长江。我无法用有形的字词去描摹它的尊容,而只能说出我的真实感受,它给我的是灵魂的震撼和我对它的肃然起敬、五体投地。望着东逝的浩淼的江水,我不禁想起了苏轼和杜甫的诗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哀人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脍炙人口的名句,表达的都是对长江的敬仰和羡慕。人生如落木如片刻,长江如千古以至无穷。即使是那些著名人物最终也灰飞烟灭,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黄河可以用母亲去形象,但长江是不能人化的,如果非要把它比人的话,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空前绝后的伟人。我以为,仅仅把长江比作伟人还不够,还应该把它看成是个时代和时间的象征!在这个象征面前,任何人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我总想知道我家乡的水和外地的水是怎样经过九曲回肠历尽千难万险到达目的地后的情景。于是我又去了东海和黄海。我看到大雨滂沱波涛汹涌的海面,脑子里就自然蹦出了毛泽东的“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的词句。“知向谁边?”这一问真正的精彩。家乡的水、大小的水呀,你们现在究竟在哪里?任凭你望穿双眼也找不到了,因为它们早已由甜变咸改姓为“海”。大海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潮涨潮落,它进攻、失败,失败、进攻,你会觉得它是个可爱的失败的英雄。这潮汐很像人类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变革运动。面对长江,你的心无法平静,但面朝大海,你会沉默。看长江你会感觉时间的流动、生命的激情;看大海感觉的是时间的重复和永恒,是生命的挣扎与无奈!大海对人类来说虽然永恒,但对宇宙而言,它也要死亡的,它的生命也是暂的。想到大海都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虽然有些惆怅,但更多的是坦荡,这就是大海给我的启发。

是水不一定都能流向大海。如坑里的、地里的水,它们不仅不能外流还要渗入地下永无出头之日。像沟里的水,有些流着流着就留在了沟底的小坑里,因为它落伍被甩掉了,只好把希望寄托明天。明天突降大雨,它就很幸运地跑随水流跑到了河里;倒霉的话总不下雨,它就干死在这里。像泌阳河的水,它能流入唐河,可到了唐河县城,有的还来不及看风景,就被抽水机吸进了过滤池,然后把它塞进铁管子。经过一段漆黑的路程,当它重见天日时却进了人的口中,有的竟跑进了厕所。像汉水、长江水,还有各路水,它们的生命走向和泌阳河大同小异。很有意思的是丹江水,它原本是要进入汉水的,它做也没有想过,以后要北上进京了!小地方的水能进入大江大河的只是一部分;江河里的水能进入大海的也是一部分。那些进入大海的水也不一定心满意足:有的可能想再换个地方却没法实现;有的被送上天后有回到原地;有的被淡化后流进人的口里变成了尿水。

是人不一定都能随心所愿。像我,自从家乡的水坑出来后,就停在了唐河边再也流不动了。我也想过去大城市闯荡,只因能力不足烂死心间。不过我还算运气,毕竟是流了出来,我那没有走出水坑的伙伴们还羡慕我呢。有的人流进了城市,生活得并不顺心,因为城里人也有自己的烦恼啊。有的人成了富翁、高官,后来却因破产、犯罪而身败名裂。有的人生活温饱却其乐融融。有的人衣食无着竟笑口常开。真正能一世得意没有缺憾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是那些伟人,他们在死时还有许多的心愿没能实现呢!

水是有生命有灵魂的,人也是。这真是人如水,人生如水,人类如水啊!这人就像这水一样,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有的差别只是生命的长短和运行的轨迹以及停泊的地点不同罢了。

水是一面镜子。看水,能让你看到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能让你看清找准自己的位置,能让你在沸腾之后变得平静,最终理智的淡然的走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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