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黄家湖

2014-04-01 17:48 | 作者:资水渔哥 | 散文吧首发

一、怀胎守护恩。二、临产受苦恩。三、生子忘忧恩。四、咽苦吐甘恩。五、回干就湿恩。六、哺乳养育恩。七、洗涤不净恩。八、远行忆念恩。九、深加体恤恩。十、究竟怜愍恩。

——- 题记(引自《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

黄家湖就座落在我家屋后,我家屋后横着静静的黄家湖。

高高的湖岸上,有我母亲的坟茔。湖水日东流,流得星移斗转,流过,如一首时光和历史的歌,或波涛澎湃,或浅唱低吟,却再也唤不醒我的母亲。

我住城里时,母亲住在乡下;我尚活世上,母亲却已埋于地下;我在阳间做人时,母亲已成阴间之鬼。母亲的肉体即将消亡,而她的精神和教诲却永存我心。今生今世,我与母亲已永无再见的可能了,如果有,那只是在无数个我期待着的亲近而遥远,平实而虚幻,朦胧又清晰的里了。可怜我的母亲,我至亲、至的母亲,曾经最爱我,最亲我,最疼我的母亲,我已只看见她瘦小的背景渐行渐远,她正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一条通往天国的路。我无法将她挽留,也拉不住她的手,但我却永远无法将我的目光从她的背影移开,她也永远不会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母亲走于2012年9月6日,走得是那么安祥,那么不舍,我呼天抢地,方寸全无。母亲走了,她弃下了她多少次十月怀胎,穷尽一生精力和心血哺育和培养的一群儿女,现在又带着诸多遗憾和无尽的牵挂离我们而去,怎不令我们典型顿失,群龙无首。第二天,长期盘整低迷的的沪深两市大盘如一声惊雷,一根长阳拔地而起,在我的眼里,那是为我母亲送行的礼炮。“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我不是仲尼,但母亲却是我的天。天塌了,仲尼也撑不起,何况我等凡夫俗子。母亲走的当晚,我彻夜守灵,不曾,应该是无法稍有合眼。元稹有诗云:“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那是他表达对亡妻的记念.而我的母亲一生养育儿女恩泽齐天,相随丈夫无怨无悔,那岂是几句肤浅的诗文可以表述和回馈?很早的时候我就想好好地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但一直未能如愿,因为我特别害怕,我拙劣的文笔无以尽言母亲的恩德,甚至会有损母亲的高大形象,似有千言万语,却是无从下笔,但愿我今天拼就的这段文字,不会惊扰已长眠于地下的母亲。

回首一生往事,如烟若雾,似水流年,幻明幻灭。但母亲的爱却已浸入骨髓,根植心底。泪光中我吟诵着“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沧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诗句,感叹人生世事无常,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总相伴。

我做为家中的幺儿,母亲的满崽,从小是在母亲疼爱的包围中和母亲动人的故事里长大的。她讲的故事既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而在自己的故事里,有很多是生活的艰辛和人世的酸楚。这并非母亲故意夸大其词,而确是她人生历程的真实写照,也不是她有意诉苦,而是她对我们下一代的教育和警示。

和旧社会的很多妇女一样,我的母亲也是一个童养媳。以她自己的话说,她是12岁就到肖家做细媳妇来了,十八岁才和我父亲成为真正夫妻。在她做母亲之前,因为没有儿女的拖累,肖家人,尤其是父亲对她还是比较呵护,我倒没听她说起多少辛酸往事,但自从我的大姐出生后,慢慢的生活的辛劳和经济的困窘就开始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母亲。若将母亲一生细细道来,艰难困苦的日子简直罄竹难书,而其中艰苦,有很多都是我从母亲讲的故事里听到的,只有大姐和大哥她们才是最具资格的亲历者。

三年困难时期,全国到处上演着饿死人的现象,我家当然也是穷困潦倒,家徒四壁。那时,父亲在农闲时经常背着木匠箱在外赚工分以养家糊口,生活倒还悠游,母亲就常带着只有七八岁的大姐和大哥到山上砍柴,打猪草,到田野里拾稻穗,到河边割蒿子做粑粑,夜里划着小渔船到黄家湖几十里外的地方采红菱,挖湖藕以补充粮食,待载着她们微薄的希望回家时,往往已是转钟一两点,陪伴她们的只有无边月色和一船星辉。拖儿带女,成天劳作,可谓使母亲吃尽了生活的苦头.

母亲共生了我们兄弟姐妹八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已是非常痛苦和伤身的了,几十年连续不断一个接一个的养育,那简直是耗尽了母亲毕生的心血和父亲的钱物。“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父母的怀胎养育之恩简直有生无以言报。75年我大哥参军,长期驻扎在福建前线,为国戌边,生死难仆。父亲曾告诉我,母亲因担心和思念我大哥,夜夜泪湿枕头,长年以往,泪水流进耳孔,才导致两耳失聪近四十年,直至她离开人世。83年我才华过人,血气方刚的二哥因前途迷茫自杀身亡,父母痛不欲生。84年我聪明能干,里外一把手的大姐因丈夫长期重病,自己被家庭重负给活活累死,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尚在壮年的父母由于长期的忧思和劳累过度,三天两头就病倒在床,一家大小的生活和读书简直陷入了无边的困境中。至我上了高中,就开始常年的住校生活,只有寒暑假能陪上父母几天,帮她们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和农活。高中毕业后外出参军,读书,远至甘肃、东北、新疆等地,前后十二年,母亲又开始了她漫漫的思儿路。待我转业回乡几年后,三哥又犯事入狱,被重判七年,彻底断绝了她们母子在有生之年重逢的机会。年迈的父母在三哥入狱后,她们的嘴里和心里无日不在为我三哥念叨和祈祷。孔子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做儿女的很多是为了自身的前途和家庭幸福,常常远离父母,四海漂泊,而父母庇护和想念子女的安全感,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常所威胁,子女离开父母怀抱的时刻,也会随时来到,或长成离家,或意外死别,都不是依凭骨肉亲情就能改变或挽回的。很多人都眷恋着世间的情爱,总以为拥有了就是永远,岂不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切人事的聚散离合都是自然的,无可抗拒的。但母亲的心就像家门前的那棵香樟树,风吹不倒,压不弯,日晒不枯,巍然屹立,日愈挺拔,迎接黎明,送走晚霞,日夜守盼着远方游子的归来。

在最艰难甚至堪称黑暗的日子里,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放松过田间地头的劳作和儿女们的成长。我们几个小的在父母的精心培育下读书识字,健康茁壮地成长,至各自成家立业,稍有出息,这一切断非仅凭个人努力,更非天赐,而是父母为儿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恩德所至。而今父母却老了,她们的身体日见衰老和羸弱,疾病也开始侵蚀她们原体健康的肌体。终其一生,父母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们,我们的身体里流的全是父母的血液和精华。

母亲一生勤俭朴素,持家有道,她对家庭经济虽无多大开源之能,但却时时注重节流,她虽不能从外面挣多少钱回家,但她却能对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合理开支,就是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以后,母亲也是坚决反对奢侈浪费的。兄弟姐妹都上学时,家里条件十分困难,那时我们的学费就是靠父亲农闲时到湖里抓王八,跑十里八乡做木工,几亩桔子树每年也能出个几百上千块钱,如果再有不济,就得卖仓里的稻谷。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父亲在外劳作回到家,揭开锅盖准备吃饭,可锅是空的,一问母亲,家中已是粒米无存,原来稻谷全都卖光了。还记得有一年过中秋节,别人家有的吃上了月饼,有的在集市上买了猪肉回来,到了午饭时分,很多人家屋里飘出肉香味,令人口水直流,而我家却只有一些大米饭和农家小菜。我想不通就问母亲,母亲对我说:一个中秋节不吃肉,不吃月饼又不会掉你身上几斤肉,待过年了我们杀了家里那头猪吃吧。“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我很无可奈何,但又满怀希望地期待着。那时我虽不深谙世事,但我也知道,家里的钱都是被以我三哥为首的几只书包背光了。俗话说,“下背稻草,越背越重”,多少年来我们因为读书和生活背得家里经常卖东卖西,越卖越穷,但谁让我们没钱都要读书呢?虽然家中困顿至此,但母亲从来都是乐观的,虽然有时因为我们的懒惰或不争气等难免有几句怨言,但从未放弃,她对我们读书始终抱有很大期望。

母亲一生没有踏进学堂门一步,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但却是认得出来。有一次我正做作业,母亲走近桌前,她说我写的字写得很正楷,很有力,但是太紧密了,如果再写稀一点会更好认些。我就趁机考考母亲,写了家里人几个名字,母亲一眼就认出了她自己的,而她自己也为此感到很欣慰。可我这个做儿子的到底是该为她感到高兴还是悲哀呢?生在旧社会的母亲自然难有进学堂门的资格,那只是富贵人家少爷和小姐的特权,万恶和贫穷的旧社会该扼杀了多少穷人孩子的上学梦想

母亲虽自称是“睁眼瞎”,却是聪明绝伦,为人处事头脑清晰,滴水不漏。在我印象中,无论是处理人际关系还是家庭事务,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母亲。我有个亲戚曾对我说:你母亲要是读了书的话,在部队至少能当军长。比方虽不怎么恰当,但却能突显母亲的能干。她自己做事虽然雷厉风行,从不犹犹豫豫,拖泥带水,但她对我的评价却说我还是部队的“军事化”,不知她到底是对我火爆脾气的批评还是对我做事干净利索的褒奖,或许都有吧。如果我的身上有哪些方面的品质和性格值得别人称道,那只是我遗传了母亲的优秀基因和几十年来被她言传身教的结果。

从旧社会走过来的母亲,历尽了人生艰辛和世态炎凉,进入新社会以后,母亲自然有自己的看法和感悟,尤其是九十年代后期,国家经过二十年的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提高,我家也夹在历史的大潮中步入了小康生活。母亲常对我们说,人民政府真好,吃的、用的、穿的什么都不缺,比起跑日本鬼子和国民党手里的旧社会,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虽是一个在新社会长大的人,但我对中国历史还算比较了解,能听到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说出这么有觉悟的话来,我不由对母亲生出万分的崇敬和钦佩。

母亲一生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只有操持家务和相夫教子的义务。母亲的“两房”(乳房和厨房),那是母亲殚精竭力,鞠躬尽瘁的最好明证。做儿女的都可以想到,年轻时的母亲,乳房是圆润而饱满的,是母亲的奶水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喂养大,回干就湿,咽苦吐甘,哺儿育女没日没夜直至终老,过早地使母亲的乳房由圆润而变得干瘪,使母亲的身体由丰满而变得消瘦。而厨房则是母亲一生为家,为丈夫和孩子操劳奉献的最牢固的根据地。乡村里柴禾多,家里有煤球但母亲不太喜欢烧,她说柴禾做的饭菜好吃些。做饭时,母亲就像大热天出工一样,喜欢戴一顶斗笠,她说扬尘灰太多,戴一顶斗笠干净又省事。但厨房的烟囱状况不太好,常常熏得母亲眼睛都睁不开,还一身的黑烟,至母亲晚年时,我十分担心,生怕耳聋几十年的母亲又把双眼熏坏了。不管世道如何艰难,不管生活如何困难,一日三餐的任务始终都是母亲的,而母亲也从未推卸过责任。在家里穷得连别人家的狗都不上门的日子里,在母亲的厨房里,只要到了饭时节,总能飘出一些饭菜杂粮的香味,尽管母亲做的菜可能因为家里条件差而缺油少盐,但我们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不知母亲是如何做到的,难道她有变戏法?或是将她自己的那一份长期省了下来?我记得母亲得过一种叫“旋晕症”的病,这种病往往是在人极度疲劳或是长期生活清苦时出现,母亲得过几次,往往是正在劳作时就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大概要十来分钟才能醒过神来,据我的分析和判断,这是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和极度疲劳造成的后果。

有母亲的地方就会有奇迹,有母亲的地方就会有爱和温暖。母亲的厨房熏黑了,母亲的身子骨累垮了,但她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现的永远是刀刻一般的坚毅。我们在那样艰难困苦的年代里一天天读书长大,而且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得过胃病和营养不良症,那是母亲的奶水和粗茶淡饭养育了我们,那是母亲亲手创造的人间奇迹。

母亲虽未读书识字,但她记性特好,我们家里人的的生日她没有一个不记得。她总是提前叮嘱我们过生日的那天一定要回家,她会给我们做点好吃的,万一太忙了回不去,也要把兄弟姐妹叫到一起吃顿饭。在我心里,儿的生日,娘的难日,我从不给自己过生日,我对别人过生日尤其是年轻人过生日也是从心底里反感,生日那天我只会想着我的母亲,如果我回家了,我绝不是为了蹭一顿好吃好喝,而仅是为了看望我的母亲,同样也为了让母亲看看我。平日里在外面即使受到多大的委屈,生活有多么不如意,只要和母亲在一起,我的心里就会无比踏实。我不由想起清代诗人蒋士铨的一首念母诗: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很多次过生日,母亲总是要煮好多土鸡蛋,她平日里不舍得吃,一只一只积累下来,只是为了我们儿女,我以在外面吃得多为由,几乎每次都拒绝吃,但她每次都要煮,为这事我向母亲生过气,发过火,目的是想她们二老多吃一些,不要老是记着我们。但母亲就是母亲,她决不会因此而忘了她心爱的儿子,母爱是无与伦比的,她会令世间所有的爱都相形见绌。

母亲一生朴实,从不铺张浪费,不搞排场,2008年我结婚,我与准媳妇到乡下接她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但她坚决不肯来,问她理由,她说她人老了,行动不方便,吃东西时又不卫生,别人看着讨嫌。可谁能嫌弃她呢?她可是当天婚礼新郎倌的母亲啊,母亲不参加儿子的婚礼,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亲戚朋友又会怎么看我?但母亲终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我害怕母亲孤独,结婚第二天,我与新婚妻子匆匆赶回家,看望已不肯“出山”的母亲。说到嫌弃,我不由问自己,我曾经有嫌弃过母亲吗?不可避讳,是有的。十几年前,我正上高中,有一次在省城工作的三哥接母亲去玩,因为母亲长年劳累,人显得又黑又瘦又老,走在大街上,与辉煌亮丽的大都市形成巨大反差。我十分自觉地与母亲保持着一段距离,生怕被人看见我有一个如此不体面的乡下母亲,任由三哥牵着她的手在车流和人群里穿梭。“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也已上到高中粗通文理的我,到底何德何能何由何理嫌弃自己的母亲呢?想起往事,真令人痛心疾首,无地自容。

母亲也怕孤独,尤其是到了晚年更甚。这些年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长期病痛缠身,难以过上几天舒服开心的日子,尤其是前两年买年货回家时摔了一跤,造成母亲腰椎骨骨折,简直给了她以毁灭性的打击。医生说鉴于母亲的年龄和身体情况,只能采取留家休养的保守治疗的方式。而我们做子女的又没一个真正留在身边,只是兄弟姐妹轮流回家看望和照顾。如果有谁回家了她就会念叨,你过一周两周又回来看看吧,带上点什么药啊,水果之类的。但过一两周回来一次到底算什么呢?按人之常理,我们应该天天有人陪伴在她们二老身边,但她老人家对子女的要求就是如此之低。我知道,母亲已有一种到了紧要关头的感觉,当然希望长年在外的游子有空就回来看看她啊。很多人背井离乡,甚至远漂海外,为了追求他们的梦想,追求事业有成,追求前途无量,总是想着等着自己有了钱以后一定好好的敬父母,想着买了大房子就一定接父母来住,想着忙过了这一阵子一定回家看望父母……然而,父母是不会在原地等你的。也许,等你有一天人生辉煌时,父母却已离你而去,空余“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悔恨。母亲一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这些都可被她像掠头发一样一一掠开,但她对儿女关爱之情,舔犊之情却永远也掠不去。而她的儿女却在她步入晚年时对她日渐淡漠,即使十天半月回来看她一次,好像也是出於一种义务,一种责任,甚至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指责自己不孝,这种“责任”不只缺乏诚意,更嫌带有私心。此时的母亲,最应该的是有个亲生的能时刻陪伴左右,环绕膝前,以减缓她心理上的孤独和身体上的痛苦,但我们却始终没有做到,实为我们做儿女的一大憾事。

母亲病重期间,我强行将她接到城里儿女家,以便住院治疗,但无济于事,沉疴日深的母亲被我两次转院,但却终究挽回不了她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命运。第二次转院后,她已拒绝就医,拔针头,摔瓶子,甚至骂我们不孝,没良心,但我知道,脑子永远清醒的母亲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为给我节省医药费,才不得已作出了违心的举动。无奈之下又应母亲要求,把她送回乡下老家。半个月后她病情恶化,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也相继来到她的床前,她躺在床上与她们谈心唠嗑,也说到了她自己的病情,她说人都是要死的,这么老了可以死了,死了可以减轻儿女们的负担。大家听了无不叹息落泪。“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我知道,母亲是不想死的,只是她从不畏惧死而已。她曾经对我妻子说,其实她不想死,如果身体允许,她还想再活几年,她太舍不得这一大家人了。妻子这么一说,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可是我如何能留住我的母亲呢?我有能力留住我的母亲吗?

母亲要走的当天,我照例回家看望她,但我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一路上想起母亲几十年来含辛茹苦,养儿育女的点点滴滴,我不由悲从中来,泪眼朦胧,几欲痛哭,我隐约感到,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母子连心,我相信世间真有心灵感应。果不其然,晚上母亲就不行了。我突然想起一句挽名人的挽联:“一生不屈服,至死不糊涂”,如果今天用在我母亲身上,也是何其恰当。母亲一生何曾向命运低下过她高贵的头颅,在生活最艰难的年代,她也从未放弃她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和信心。母亲走前半个小时,她还问我今天是初几,以便清楚她自己是走在哪一天。然后看见了床上有一只蚊子,要我用扇子打掉,免得咬了别人。母亲弥留之际,我只能紧握着母亲的双手,守候在她身边,默默地读着她那一脸的安祥与沧桑,生怕惊扰了她疲惫一生之后的睡梦。倒是大哥奔丧回家,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妈”惊动了她,她已无力睁开她那双无限留恋亲情的双眼,只是拼尽了全身心的力气大声地回应了一句“哎...”,留下了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声绝响,从此永无气息。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她是在等见到我大哥后,才最后“落气”的。

可怜我的母亲,我至亲至爱,至尊至敬的母亲,就这样,她抛下了她全心爱着的一群儿女,抛下了她曾经无限留恋和辛勤劳作的家,抛下了她的三尺灶台,抛下了她的一箩针线,就这样永远地走了。曾经的那些流年里的伤痕,那些经历过的困苦,那些不堪回首的人和事,都不曾击倒我的母亲,但这次她却是真的倒了,如一座我心中的大山。谁说幼年丧母才是人生之大悲哀,中年丧母又何尝不是。我永远都不想失去我的母亲,直至我生命的终点,只是我无力抗拒自然规律的轮回和天意宿命的安排。“生前如死后,失去即无时”,这是佛家对世间万物的超然看法和观点,我无法做到,也无需做到。我只认为,我的肉体上的母亲会从地下慢慢消亡,或零落成泥,或化为气体和水分,一切遵从于宇宙的物质和能量守恒定理,而我精神上的母亲将会永存我心,甚至日愈清晰,教我悔过,催我自新,继续给我生活的勇气和动力。

黄家湖的岸如泰山般屹立,任由风吹浪打,岁月消磨,黄家湖的水日夜东流,一如流年不复返。(湖南 肖友权)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