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麻将赔上性命

2014-03-26 13:01 | 作者:小桥流水 | 散文吧首发

打麻将的技术着实要有所天赋,王伯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他是种地的料,可是莲英疼惜她的身子骨,于是取消了他种地的资格。没有地种的老年人,除了以电视为伴,另一种消遣方式就是打牌。虽然王伯有时也厌烦了这种坐着不动就可玩转风水的游戏,但是不打,时间更难熬。乡村的老年人没有可一呼百应的活动中心,更没有什么健老院。只能无事时,任由“热心人”请他就座,在牌桌上玩乐。莲英在外打工三年,王伯就打了三年麻将。虽然每日每把麻将搓得像操练田间的稻谷麦子那般熟稔,可是技术并无长进。

越赌越输,越输越想赶本,这似乎是普遍规律。王伯就泡在这个规律之中走不出来,何况这钱来之不易,得忍受与女儿分离痛苦,得忍受想起女儿却天天看不到的失落。王伯不打麻将的时候,就看女儿所在城市的天气预报。天天看,月月看,关心天气预报的热情就像关心女儿的健康平安一样一丝不减。

王伯成了牌桌上张婶的必点之将,她说莲英在大都市会赚钱,让她爸输点算是平衡农村的自然经济。李爷爷听之喜上眉梢,自不待言,他就喜欢像王伯这样的下手凑脚陪他鏖战,单瞅那牌风潇洒利落,即便输得山不转水不流也能不言不语不翻脸。不像红她妈肖阿姨,丈夫是出了名的老教授,掌握一方国计民生的本事,哪怕钱财出入方便但输不起。

这四个人于是乎成了天造地设的黄金四角,经常在一起举将把欢。输输赢赢,只把一个天打得江天无色。最没火气的还是王伯伯。打十天输八天。一月下来听说已输了一万元,虽然其余三位怕他输得一穷二白不来了,时有送他好牌,可偏改不了他的厄运。

厄运来临的时候,别的不适似乎也接踵而至。一些流言蜚语会不径而走蹿到王伯的耳朵里。有人说莲英小学未毕业怎会有那么高的收入,干的定是不体面不光彩的事。这流言如惊雷让他坐立不安,有苦难言。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即使身入灯红酒绿中也会一尘不染,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一再问女儿工作的性质与内容。女儿只是说别操心,工作还好不累,让他放心。

没有人相信莲英的工作,她只是一位不出名房地产公司的业务员。一千五百元的底薪。每天背着大包的房地产广告走村串巷,不管天寒地冻,风无阻。没有人明白,过往行人接她一张广告纸,她会像如同获得整个春天一样兴奋。尊重她的,会把纸张接住然后看都不看抛向垃圾桶,动作极尽优雅;不耐烦的,随接随扔,弄得广告单如花飞舞。城管一旦看到“毁了市容”的她,立马伸出罚款条,不动声色就是五百元,还要没收她自掏腰包印制的全部广告单。

没有人知道她的付出。遇到有意向的客户不管吃饭没吃,她得马上如御前待卫把客户照顾得如同皇帝,出入工地,她走在最前面,有危险的地方为他们挡危险,哪怕肝脑涂地,意向不错的,忍百般耐心精密跟踪,这个月不买没事,持续对别人的微笑与关爱,一个月不放弃,半年不放弃,一年不放弃。买不成房,做生活上悉心关照的生死朋友永远持续对人生美好的激情,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丁点力气活命。持续自己不灭的爱心,持续自己永远向上的活力。为别人奔命就是为自己打江山。

这是一场意志的锻炼与综合能力的考核。销售这一行,淘汰率极高,做得长的一般是能过五关斩六界的销售精英。每月售不到三套房的,不出三个月自会走人。异乡的生存能力诸多是逼出来的,无人帮助是常态,你只能自救。一位女孩每月都能取得别人不及的骄人业绩,凭的只是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可是不明白的人总以为莲英干的是情色交易。

当初她离开故乡时,村子里的老教授对别人说,要是莲英能混个人模人样,把我的头砍下来让她当板凳坐。当时她清楚地明白这话里的深义,他是第一个把她豁出天界的人,被别人有意识开除与宣判死刑,只有她知道这是何种滋味。

她是偏不信邪的人,人家说她不行,她偏偏要让自己行,而且还要行得让人心服口服,行到让人为她感到骄傲。当她流着泪对父亲说她想到外闯出一番天地时,她的父亲说:“孩子,别人问你学历时,你可千万不能说你是小学二年级文化程度,要说你是小学毕业,听到没有?”

她没有出声,眼里的泪流到大海里,蓝天下,她要到海里去搏击风浪,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别人把你看扁,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豁命翻身,让自己起死回生一回。她是不需要特别外物修饰就可以活得有声有色的人。她生活在诗里、里、对别人的关爱里,自然万物都是她的财富与幸福源泉,它们让她有腰缠万贯之风姿。

如今的她为父亲盖上了新房,年薪二十万。当别人问及她的收入,她只是淡淡笑笑。收入不过是一组陌生的数字而已,可是谁能明白这背后的辛酸?她实现了做人的尊严,荣升为公司业务部的销售经理。回想当初老教授对她嗤之以鼻的尖刻讥讽,她现在并没有当初要证明给他看的想法。她不会冲到他面前说,如今的她不是以往那个只怀揣青春之梦而不敢擅自去造梦的人了。过去已过,任何人都不能替自己的命运下判决书,何况是别人的命运?她只需证明给自己看,自己并不是只笨熊,这世上比的不是学历,而是学习的能力。

所以当别人如何添油加醋地传说她的工作不雅时,她根本无暇用三寸不烂之舌去反驳,他们笑她,就让他们尽情地去笑,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这世间有一种不屈的力量叫自救。

冬天的萧声早被春天的绿裙挡到了云外,这天,绿草泼墨,春花举欣,门前的燕子换了新颜在树间细数着流水的心事。王伯一行人又坐到了肖阿姨家,摆长城。一上午王伯输得面红耳赤,饿得是眼泊金光。肖阿姨今天手气特好,难得给每人泡了一碗康师傅牛肉面。

吃了面的王伯,像打了葡萄糖一样,有了精神。取的牌也似乎像张了眼似的,一个个来得顺顺当当,王伯的脸上飞起了红霞,众人紧张地望着他,生怕自己打错了牌,不出三回合,王伯自摸,起身、和牌、推翻亮底,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清一色,大胡!”话毕人倒,一命呜呼。

众人慌乱,赶紧送人到医院,医生确诊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回天无力。

如何收局?愁煞众人。莲英她舅早看不惯老教授那趾高气扬的神气,把这事告上了法庭。

法院判决结果:陪打麻将的人每人罚款一万,提供麻将场所的人家罚款二万了事。肖阿姨不服,说我们又没有害他,是他自己有病在先,还让我们赔这么多。张婶不解,李爷爷悲伤,肖阿姨不满中似若有所悟。她说:“有失必有得,看来以后打麻将还得看人挑,有心脏病的,有高血压的,有急病的人都不能让他们上场,打麻将的地方也不要为图方便选自个家……”一条人命就这样在众人的谈资中宣告结束。

春风不解禁杨花,痛苦摧断莲英肠。诉得出的苦叫什么苦?无处可诉的苦才是真苦。陪着父亲的骨灰盒,莲英心头的苦是枯竭的河。她在想,如果当初不为老教授的那句话,如果自己不出门闯天下,如果自己赚不到钱,那么,那么父亲就还会活在人世,还会在地里挥汗如雨地劳作,还会充满希望在垄间侍候稻子麦苗,还会悠闲地在河塘边垂鱼钓虾,在餐桌前与她共享天伦之乐。

可是那时的美好,在别人看来就是贫穷的代名词,就是没有能力的二百五,就是走不出世面的井底之蛙。他的父亲,相依为命的父亲还没真到享到她的福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远远地抛下她走了,走到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寻不着她的地方。

她劝说舅舅不要别人的赔款,一分也不要。这都是她一个人的罪过。她不该让父亲不种地,她不该让父亲没有精神的依托,她不该让父亲失了根本,她不该……

伤悲像巨型的大网,把她曾经的美好全部网得一干二净。三月的春天,轻舞飞扬看着她。村旁的杨柳铺青竟秀,问着远去的流水你要去哪里?他的父亲在哪里?她望着天空出神,太阳抚照万物,似条条清晰的脉线。她看见父亲从天边最远的那条脉线中走了过来,一如往昔微笑着看着她,他在说:“英子,爸爸不要钱,还是觉得田地好,你也不用出外打工,让我守着你,过平淡安稳的日子,我们是平凡人,不用成为别人心目中的人物……”

在对世俗价值的追求中,莲英收割着有如稻穗般的晶亮与艳羡。可是在自然永恒的定律面前,对自然的叛逆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失去某些做为人与自然天生享有的天伦。

风还是旧时的风,屋里却没有了旧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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